讓契訶夫與霹靂火相遇《海鷗》
4月
03
2012
海鷗(陳又維 攝,台南人劇團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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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偉瑜

幸好,《海鷗》並沒有真的被演成「霹靂火敗德愛情悲喜劇」。

整體來說,戲是好看的,演員表現不錯,台語改編也具水準,雖然改變時空,但都忠實的保留了契訶夫的原作。台語文辭編寫的頗為適切,導演加入不少喜劇元素和增加表演強度,但並沒有太過火的耍弄所謂「霹靂火」風格,這點讓契訶夫的粉絲放下心頭大石。而對一般觀眾來說,雖然是接近四個小時的長戲,看下來也不覺得太累,可說是兼具知性與娛樂性的作品。

看起來所謂的「霹靂火」手法,並不是對這個經典提出新的視角,而是更多強化人物在表演上的情感和情緒上的強度,換句話說就是增加戲劇性,但看的出來導演有節制的運用這樣的手法,不至於像電視霹靂火那種無限度的衝突與煽情。對這齣戲來說,加強戲劇性的好處是讓對契訶夫較無體會的觀眾不至於坐不住。

除了戲劇性的效果,這種手法也帶出一些有意思的詮釋,如第三幕,女演員葉月桃成功挽回男友作家陳雨祿變心愛上兒子的年輕女友的一場戲,不少《海鷗》版本的詮釋傾向理解為作家是經不住女演員的哀求而無奈妥協,表演訴諸的是日常生活般的情感轉變,而呂柏伸的詮釋則是相當有新意,令人眼睛一亮:一樣的台詞,透過喜劇性、誇張的表演,女演員以霸王硬上弓的性愛征服作家,作家被下半身的慾望迷昏頭,轉眼拜倒在女演員的腳下。這種大膽的詮釋隨著台詞的推進卻出人意表的吻合,特別是月桃在劇中本來就是自戀高傲的女演員,戲如人生的把生活與表演誇張的混為一體,對這個角色來說算是很契合。這場戲不僅演員演的精采,觀眾看的開心,說是全劇的高潮一點也不為過。

「霹靂火」手法確實讓戲好看了,但得付出代價。

這個代價就是我們可以感覺到契訶夫的味道淡薄許多。為了要增強戲劇性,人物的外部行為、激情、衝突、偷情、單戀與不倫戀的情節被強調了,但契訶夫作品在語言中最著重表達的人物生存和精神狀態卻也因此被強烈的戲劇性給稀釋了。

契訶夫總喜歡安排他的人物得不到他所愛的人的愛情,但這並不是他的人物對生活絕望和痛苦的唯一原因,更大的困境實來自生命本身,每個人物或多或少都透過台詞中表達他們的生存狀態與困境,追求無望的感情經常是代表他們對生命的掙扎和生活的貧乏。即便是劇中的次要人物,契訶夫都讓他們有獨立的生命表達,如單戀女演員兒子的麗枝,麗枝母親與醫生的偷情,她們的存在並不只是為了呈現三角戀愛的功能,而有她們對生命的喟嘆與企求,只是愛情之外也沒有其他出路;但在呂柏伸的版本中,這種旁枝的表現會減弱戲劇性效果,只是倘若不表現,她們只能淪為功能性的類型人物。

前面談到作家的變心恐怕也是一樣的情形。劇本的台詞顯示作家有真誠、坦白的生命體會,他每時每刻忙著從別人生活中取材和感知生命,但卻無暇體驗生命,除了作品和名聲,他實際的生活貧乏而單調。呂柏伸的戲劇性處理雖然精采,卻使得這個人物有被類型化的傾向,隨戲的發展,這個人物愈發像一個始亂終棄且膽小如鼠的花心大蘿蔔,他在前兩幕的重要台詞反而被稀釋的無足輕重。

倒不是要拿「忠於原著」這種老掉牙的觀念來丈量一個導演作品的好壞,但經典的精神在被詮釋的過程中如何得到延伸、演繹、挖掘出新意,恐怕是經典被一再演出的重要原因。雖然描寫了各色人等的生活狀態,但契訶夫的作品基本是菁英文化,他的劇作所表達的精神狀態經常是非常菁英/知識份子的關懷和角度,比起莎士比亞,契訶夫是遠離大眾的,說白一點不太有市場性,尤其是對今天的台灣劇場而言。

以現今越來越商業化的劇場趨勢,正努力邁向台北主流劇場的台南人劇團選擇《海鷗》作為25週年紀念,一方面意味著不忘記過去的路線─台語演繹經典,但也代表要承擔極大的市場風險。不管「霹靂火敗德愛情悲喜劇」是否是一種平衡策略,還是單純起於一種新詮釋的創作意念,重演這樣的經典,既想保有原作精華,又要有新意,而且還得分心顧慮觀眾與票房,結果經常是顧此卻失彼。這當然並不是說《海鷗》是失敗之作,從許多方面來看它有一定水準,網路影像如此發達,隨便上YouTube就能輕易找到各種國際版本的《海鷗》,和它們相比,台南人劇團的《海鷗》並不羞澀。

《海鷗》

演出|台南人劇團
時間|2012/03/30 19:30
地點|高雄市文化中心至德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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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香  
形式、內容、表演三合一的徹底通俗化,出於導演自覺的選擇——以通俗喜劇「趣味展現契訶夫筆下看似平淡乏味的那些角色人物,他們內心澎湃潮湧的慾望、癡念、憤懣。」這把霹靂火在三段戲中燃情熾燄,火熱灼人。(黃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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