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世界延展方言之美《海鷗》
5月
23
2012
海鷗(台南人劇團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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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香

俄國文學巨擘契訶夫(Anton Chekhov) 的劇作總也書寫生命困境:壓抑、偏執、憤懣、禁錮、幻想、慾望、出軌、無有回報的癡心愛戀;故事梗概約莫如此:一群人幽居鄉間,生活百無聊賴,遂心生諸多不滿,生命也無所依託找不到出口,再加上城鄉差距、階級意識、理想幻滅、情愛糾葛,交織成一張張浮世繪,描摹在世紀交替的帝俄末期,新舊世代轉換之間的寫實風景。台南人劇團25週年紀念大作選擇改編契訶夫劇作《海鷗》,全程以台語演出,讓不常欣賞台語演繹世界名劇的觀眾大開眼界,這眼界「開」的層面有二:語言運用與表演方式。

台語是使用者最多卻飽受壓抑的「方言」,能夠在電子媒體、公開場合、表演藝術中自由出現毫不受限,不過是解嚴之後晚近20年的事。南管讓人一窺閩台南音之雅正典麗,作為日常生活語言的「台語」,卻總被貼上「鄙俗粗疏」難登大雅之堂的刻板標籤。這雅與俗之間的斷裂必須以持續的台語文書寫來拉近、縫連,而台南人劇團近年來積極推動「西方經典劇作台語翻譯演出」,就是劇場界為台語辨正發聲的源頭活水。

《海鷗》的語言雅俗夾雜(自然以日常口語居多),文青海盟、醫師林明道、作家陳雨祿常談文論藝,說話帶文藝腔調,是雅的代表。典雅的台語絕不僅存於南管、掌中戲,當然也活在當代,可以作深刻的思想交流,這種口操台語的知識份子形象,在萬仁的電影《超級大國民》中有動人的刻畫(由林揚飾演白色恐怖受難者)。只熟悉國語的觀眾要放下內化的主流語言優越感,試著理解:沒有一種語言比其他語言高明,有的只是政治強權所賦予的語言優勢,方能充分領略《海鷗》的聲腔之美。觀賞台語劇絕大多數人還要學習還得適應,才能捐棄成見,跨過隔閡,《海鷗》作為通俗的入門之作非常適切。

劇本編修許正平將《海鷗》的時代背景移植為1930年代末日治晚期下的臺灣鄉村,導演則強化通俗劇風格,援用台語電視劇麻辣、誇張、灑血的霹靂火表演方式,甚至加入音樂劇元素,由配角現場演唱四十、五十年代的台語老歌如《苦戀歌》、《暗淡的月》等,這形式、內容、表演三合一的徹底通俗化,出於導演自覺的選擇——以通俗喜劇「趣味展現契訶夫筆下看似平淡乏味的那些角色人物,他們內心澎湃潮湧的慾望、癡念、憤懣。」這把霹靂火在三段戲中燃情熾燄,火熱灼人:玫瑰搬演海盟劇作的戲中戲;女優葉月桃不甘心只坐在台下當觀眾,她刻意挑戰青年演員玫瑰,走上舞台自演一段極盡誇張之能事的戲碼;情郎迷戀少女玫瑰,為了挽回愛情,葉月桃跳上餐桌跨坐在陳雨祿胯間,兩人放浪形骸,上演大膽火辣的激情戲。飾演葉月桃的黃怡琳是演技精湛的老手,其聲腔和表演方式自成體系,霹靂火燒到最熱處,酣暢淋漓,自由解放。只是有時候她衝得太快,把其他演員遠遠拋在後頭,其表演遂顯得有些出格,那一聲聲鼻音濃重的「哎喲」,叫得人心驚復心煩:驚的是她竟然這麼演;煩的是這到底有完沒完!

《海鷗》中向前傾斜的舞台猶似劇中人失衡顛簸的人生;後方雙重日式拉門的設計彷彿他們閉鎖框限的心靈。這精緻巧妙的舞台設計,很符合劇作家哈維爾 (Vaclav Havel) 所描繪的戲劇︰「帷幕拉開,舞台便成為一間有幾個門的房間,我喜歡門的奧祕,它們是空間的邊界,既能進也能出,是戲劇存在和不存在的界線。」而《海鷗》跨出界線,讓方言連接了世界戲劇。

《海鷗》

演出|台南人劇團
時間|2012/05/04 19:30
地點|台北市城市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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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是在大劇場演出,本劇仍有許多細膩幽微的小細節是值得注意的,例如從觀眾進場就以先聲奪人之姿攫獲觀眾視線的天幕燈,模擬蒼穹的精緻變化,配合情緒跌宕流轉,美不勝收,甚至讓人在踏出劇場後仰頭望天之際,頓覺台北的天空輸了一截。而本劇聲音處理上也層次分明,葉家大院與整座村莊,在清楚而多樣的聲響當中成為了立體的所在。(黃心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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