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訶夫1895年的作品《海鷗》,在百餘年後此時的台灣,以台語詮譯上演,這事實本身即已令人驚奇,兼具喜劇與悲劇之雙重性。
「『海鷗』的台語怎麼說?」海上飛行的鳥類,皆可泛稱之為「海鳥」,唯獨時常徘徊港邊的「海鷗」,以日文發音「かもめ(kamome)」為台語所吸收,約定俗成一「外來語」詞彙。這多少緣由於1960年代,小女孩陳芬蘭唱紅了《孤女的願望》與《快樂的出帆》,給那壓抑且勞苦的年代帶來安慰與希望,大街小巷流行,庶民文化的集體記憶跨越了城鄉;至今我們在KTV仍點得到《快樂的出帆》,輕快的副歌「卡莫脈 卡莫脈 卡莫脈嘛飛來,一路順風唸歌詩……」,「卡莫脈」就是「かもめ」,就是「海鷗」。日本飛來的「卡莫脈」就此停駐在台語老歌裡,契訶夫的《海鷗》在台南人劇團的努力下,是否也能永駐於台語戲劇中?(或該如此提問:這個語言是否能永駐於這塊海島、這顆星球?)
這是一部「我愛你,你愛他,他愛她,她愛他」的愛情故事,若先遮起「契訶夫」大名,也不看劇本時空脈絡,僅純就戲劇演出本身而言,台南人劇團在語言上的表現,非常到位(味)!讓一個母語是台語的觀眾坐在台下,幾乎可以不看字幕,台詞不會「有聽沒有懂」,除少數詞彙直譯欠妥之外(如「尖聲大叫」、「堤防」、幾「座」島…等),大致並無「中式台語」矯作的痕跡。年輕演員的發音,入聲可再更肯定、清晰,收尾音m仍往往流於n,但整體水準令人激賞,達到台語的「真(準!)」與「美(媠氣!)」。
再對照契訶夫原作,台語版《海鷗》的創意妙極了。把1890年代的俄國鄉下莊園挪移到1930年代中後期的台灣,對譯之間不僅要處理語言,還有更細緻的「文化」轉譯,劇本修編也很到位(味)。馬車轉為汽車、搥球轉為劍道、托爾斯泰屠格涅夫轉為賴和楊逵、法文轉為日文……其中較有出入的轉譯,個人認為是「魔神仔」,台灣的「魔神仔」是荒野山林中的精靈,不等同於西方文化中的「魔鬼」,其實也不等同於亡魂,但自從卡通花田一路台語配音大受歡迎之後,對「魔神仔」的誤解也隨之散播流傳。
拜科技之賜,現代舞台有字幕可克服語言隔閡。《海鷗》的字幕,定位在中文意譯或台文表記?這是所有台語戲劇終要「正經來面對」的問題。首演字幕上,出現「乾勃勃」(ta-póo-póo)、「光蝦蝦」(kng-hiánn-hiànn)的詞,它們長得可愛,卻距離原意太遠。「勃勃」想要表達的音,是乾癟癟的「脯脯」;「蝦蝦」試圖標記的意,是「顯顯」的亮感;還有「天皇和吳旗」,自動選字而沒有校改的「吳旗」,是水蛭「蜈蜞」——這些小瑕,頗有古早時代歌仔冊的遺風,值得再費心修訂。
誠如藝術總監之一蔡柏璋在節目冊中所言:「旅行這麼久,聽了這麼多國語言,總覺得中文是極度含蓄的語言,幸好我們還有台語,在情感和聽覺上面增添了中文裡鮮少聽見的另一種豐富……」——欣賞了台南人霹靂火般的《海鷗》,不能再同意更多!
《海鷗》
演出|台南人劇團
時間|2012/03/30 19:30
地點|高雄市文化中心至德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