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處理暴力,與為何要現代化經典文本《泰特斯瘋狂場景》
4月
29
2021
泰特斯瘋狂場景(台南人劇團提供/攝影陳又維)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038次瀏覽

劉惠澤(倫敦大學金匠學院表演與文化研究所碩士)


台南人劇團《泰特斯瘋狂場景》(簡稱《泰特斯》)是以莎士比亞復仇劇《Titus Andronicus》改編而來的演出,導演/劇本改編為駐團導演蔡志擎;全劇約一百三十五至一百五十分鐘長,包含十五分鐘的中場休息,以中文在南海劇場演出。

《泰特斯》在導演手法上做出了許多理想的選擇,但在回答「這齣劇與當代觀眾的關係是什麼?」的大哉問上,還有一些空間需要填補。

故事從哥特王國的滅亡開始:哥特女王塔摩拉的國家遭到由泰特斯將軍率領的羅馬軍隊征服,長子被帶回羅馬公開處決,而淪為階下囚的塔摩拉也因此決意向泰特斯復仇。雖然劇情是由塔摩拉的意志啟動,但正如劇名所暗示的,《泰特斯》的主角是泰特斯將軍與他的悲劇。泰特斯的家族會毀於塔摩拉的一連串計謀,而塔摩拉最後也會死在失去一切的泰特斯手上。

在呈現選擇上,《泰特斯》有幾個非常有意思的地方。舉例來說,全劇以「潑澆紅水」來代表所有的「傷害/殺害」。舉泰特斯殺害塔摩拉的動作為例:泰特斯提起錫水桶,將紅水潑在塔摩拉身上。短暫掙扎後,塔摩拉倒地不起。從這裡可以看出《泰特斯》一劇並不追求「殺害的方式與反應之寫實」,只是用「潑澆紅水」來簡潔成立「兇手-暴力-受害者」的場景。這樣的手法比起追求逼真,更能將場上焦點集中在「暴力」之上。

對於焦點的熟練掌握,接下來這一例子上也能看到。劇情中,在塔摩拉的授意下,泰特斯的女兒拉維亞遭到塔摩拉的兒子們強暴、斷手、割舌。這裡暴力的處理不外乎是借位、脫而不露點、潑澆紅水的半寫實手法。但真正觸動到我的部分,是拉維亞被釋放後,獨自在樹林中沉默徬徨的數分鐘。這裡製作團隊選擇不使用音樂這一點非常理想,使得場面焦點真正聚焦在拉維亞上:她生理、心理上的痛苦不需要其他人來幫她說話,而是讓演員的表演與觀眾對撞,讓意義在這個簡單的框架中無聲無息的誕生──在那一景中,觀眾都能看到她的痛苦,不需要任何人來畫蛇添足。

反過來說,劇本改編方向的掌握便沒有那麼得心應手了。《泰特斯》的改編,可以說是:「將各種現代元素安插到原劇本《Titus Andronicus》的古羅馬帝國中」。這些新的元素是顯而易見的。一開場,新聞焦點音樂和演員們主播式的唸詞,立刻轟向觀眾;羅馬的領袖被稱為「總統」,以全民普選的方式產出;兩側的攝影棚,明示著電視台/網路的存在;台詞中似乎影射著左翼理想主義和右翼軍國主義的衝突。

這些現代化的元素雖然使原劇本《Titus Andronicus》更能貼近當代台灣,但到了最後,這些改編背後的「意見」卻沒有呈現出來──即是,為什麼要現代化?除了讓觀眾更好入戲外,這些新元素與當代台灣的連結並沒有在劇中被探討。

蔡志擎在Podcast《演員的副業》中,也提及了他最初對於改寫原劇本的想法「……最開始真的希望,是把它裡面的一些行為,行動跟情感就移植……所以來到這樣的改編的時候,就會遇到蠻多需要做選擇的事情。同時因為自己也需要導,那個導演的腦袋就會卡在寫的前面……」(《演員的副業》由陳群堯主持,本文所提段落在節目32:00處)【1】。

「更新」一個劇本的理由是需要被考慮的。比較理想的情況下,製作方對改編的方向會有覺察、反思、追問──這些新的文化符號與當代的連結是什麼?要怎麼看這些連結?以這個標準來看,《泰特斯》還缺了臨門一腳。而身兼導演、改編兩大職責的蔡志擎,雖這次可能沒有圓滿這個思辨的過程,但仍用了十分恰當的方法講了一個好故事;而為什麼要在這個時間、地點,用這個方法,跟我們這群人講這個故事,就是需要再更進一步回答的問題了。


註釋

1、陳群堯,主持人。《剁手、強暴、復仇的人性瘋狂到底怎麼導、怎麼演啦!feat. 〈泰特斯瘋狂場景〉導演志擎、演員劉桓老師》演員的副業,第二季,第十一集,31/03/2021,https://actoryaoshow.firstory.io/episodes/ckmxgbs5t1y9s0853gag4hczx。

《泰特斯瘋狂場景》

演出|台南人劇團
時間|2021/04/16 19:30
地點|南海劇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改編將角色之間的仇恨程度發揮至另個層面,將看似「文明」的待客之道,包裝成間接性的暴力攻擊,同時反諷著人類文明的理性,暗喻人們行使暴力如同家常便飯⋯⋯(尹良豪 )
5月
20
2021
或許,正如導演徐堰鈴說的,「這齣劇用幽默與溫柔,道出台灣原民日常生活困境」,而劇中吐露的一段心聲幾乎可視為劇作要旨,「原住民的問題,你不用笑話的方式講,平地人不會聽」,這就不難理解整齣戲劇運用華語干預、擬仿的方式,形成某種型態的殖民學舌(colonial mimicry),用來迫使主流社會正視弱勢族裔的手段。
4月
25
2024
整體而論,《台北大空襲》的表演與音樂,導演的場面調度與節奏掌握,都有不錯的表現,作品的娛樂性,在觀眾的熱烈反應中得到印證,也再次確認音樂劇在本地表演藝術領域中的優勢與潛力。只是,如果創作者的目的是邀請觀眾,重回歷史現場,親身感受個人在空襲期間的生存困境與意識掙扎,我以為還有努力空間。
4月
22
2024
「眷村」在導演手中,不僅僅呈現了往往被理解為封閉的一面,這個看似封閉的限制卻反向成為導演手中創造劇場經驗的元素,有效地將現實轉為美學,成為當晚演出最令人眼睛一亮的表現,頗有前衛劇場的能量,也是近些年看到劇場創作者中,最紮實且絲毫無法遮掩對劇場形式的才華與熱愛的新銳導演。
4月
22
2024
即便創作者很明白地點名熱戰的軍工複合體、操弄代理人戰爭的幕後黑手等,當我們面對霸權,就一股熱地迎合與慾望的積極投射。若我們像悲劇人物般拿不到自身的主導權,那「反戰」到底要向誰提出呼聲,又有誰又會聽見反對的訴求?
4月
16
2024
《裂縫 — 斷面記憶》難能可貴在此刻提出一個戰爭的想像空間,一個詩人對戰爭文本的閱讀與重新組裝,具象化為聲與光、人與詩、風與土地的行動劇場,從城市邊緣發出薄刃之光。
4月
16
2024
由於沒有衝破這層不對稱性的意志,一種作為「帝國好學生」的、被殖民者以壓抑自己為榮的奇怪感傷,瀰漫在四個晚上。最終凝結成洪廣冀導讀鹿野忠雄的結語:只有帝國的基礎設施,才能讓科學家產生大尺度的見解。或許這話另有深意,但聽起來實在很接近「帝國除了殖民侵略之外,還是留下了一些學術貢獻」。這種鄉愿的態度,在前身為台北帝大的台大校園裡,尤其是在前身為南進基地、對於帝國主義有很強的依賴性、對於「次帝國」有強烈慾望的台灣,是很糟糕的。
4月
15
2024
戲中也大量使用身體的元素來表達情感和意境。比起一般的戲劇用台詞來推進劇情,導演嘗試加入了不同的手法來幻化具體的事實。像是當兄弟中的哥哥為了自己所處的陣營游擊隊著想,開槍射殺敵對勢力政府軍的軍官時,呈現死亡的方式是幽魂將紅色的顏料塗抹在軍官臉上
4月
15
2024
《Let Me Fly》的音樂風格,則帶觀眾回到追月時期美國歌舞劇、歌舞電影的歡快情境,不時穿插抒情旋律作為內在抒發,調性契合此劇深刻真摯、但不過度沉重的劇本設定。
4月
12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