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所有的一切陷入混亂——《往月的方向去》
10月
12
2023
往月的方向去(舞蹈空間舞蹈團提供/攝影陳長志)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505次瀏覽

文 簡麟懿(專案評論人

如果說一個舞團對應了一種之於舞蹈的態度、風格甚至技巧,這是不成立的,畢竟我們很難從中尋覓到一個合適的名詞,來形容舞蹈空間舞蹈團(以下簡稱舞蹈空間)這樣一個多變而無設限的組織,當然也有人誇讚其就像是一位千面女郎,但這個稱呼似乎也不甚精確,因為它只形容到舞蹈空間的外殼,卻未必能真正走進其深邃的核心,過去,舞蹈空間媒合了各種不同的創作物件、身體技法,與多位國內外的藝術家共同推出如純肢體、親子劇場等不同類型的劇場演出,如今在2023臺北藝術節的發表裡,他們再一次邀請到日本舞蹈家島崎徹(Toru Shimazaki)的《血與鋼》與《碎月》(以下簡稱為《血》與《碎》),並於舞台的上空高掛一輪靛藍而神秘的玉盤,一旁裝飾著象徵鋼骨的燈具符號,或是從天而降的幽玄銀瀑,且招募一批嶄新的青年舞者在其底下劇烈地舞蹈,說實話,這些舞台設計相較於作品,竟然顯得有些弱勢,因為下方的舞者彷彿才是唯一,他們的舞蹈似乎就足以說明一切。

《往月的方向去》是概括了《血》與《碎》的共同命名,前者以詭譎的肢體和兩種以上的情緒切換,快速營造出一種近未來的警世氛圍,後者則是回歸純粹的肢體,在男女雙人的剛柔並濟間,鋪敘一場如同肢體演奏的生命交響曲;過去筆者曾以「純身體的美好」為題,用來命名每一篇針對沒有舞台佈景的作品評論,此次《往月的方向去》也有相同的特性,但這與兩部作品極其瑰麗的視覺空間毫無關係,舞蹈空間的舞者們,以其數以千計的肢體符號和表現鮮明的身體線條,為上述的這些空白/空間(Space)填充了意義,同時這也令筆者思考著,過去從來只聽過空間會吃掉舞者,但這次或許是舞者吃掉空間也說不定。


往月的方向去(舞蹈空間舞蹈團提供/攝影陳長志)

它們張開嘴嘶吼,彷彿要將未竟之聲一次吼完

《血》與過往島崎徹所帶來臺灣之作品風格有很大的不同,舞者身上賽博格(Cyborg)般的特殊妝容以及機械舞般的身體動能,替他一如既往的流線編排帶來了轉變,同時也讓舞者形塑出一種介於人與非人之間的黏稠,而這份黏稠流暢在舞者人格轉換與強烈的面部表情之中,彷彿是來自月亮的感召,能夠將狼人血液沸騰起來似的不可思議;音樂的配置上在第一時間,也能感受到作曲者為作品量身打造的細節,雖然對筆者而言,這樣的編制有時太過於豐滿,以至於失去讀者可以品味餘韻的空間,但不得不承認音樂與肢體情緒的起承轉合如雙生子般貼合,甚至在某幾個千分之一的動作高潮中,奇異的音色如打鐵時的淬火工序,將舞者的動作張力抬高到身體所觸及不到的水平,讓人不禁聽見動作,看見了旋律。

只不過在這樣鏗鏘有力的結構下,有形的編排奠基在清晰可見的對位與規律當中,「表演」的輪廓與第四面牆也拉長了現世與常世的距離,使得筆者相當意識到自己在看一場鏡框式舞台的演出,並未真正完全地走入觀者的潛意識裡頭,而舞者的肢體是否因情緒高漲而洪水氾濫,在一次又一次動作切換的時候,偶爾失去了自然的穩定性,又或者是在安全的重心當下,必然地失去些許突破極限的可能,這些有形的制約都在在考驗著舞者的功力。當有舞者能夠在編舞者無形的誘發下發出烏托邦似的預言和未竟之聲時,無關年紀、性別與舞者的體型大小,只是偶然瞥見他們的身體能在動作切換中,看見了某一種物哀與人世凋落的美感,實在是一件相當美好的事情。

把對的動作/音符放在對的位置上

島崎徹的創作背景,有很大的一部分來自於深耕日本神戶女學院的工作環境,且不論《血》其較為特殊的風格轉換,《血》與《碎》的編排結構與動作核心,依舊能看見島崎徹相當個人色彩的編排手法與簽名,其編排如樂譜般排列,在一組又一組的對位當中,催化舞者的肢體如同樂器一般演奏,讓名為動作的音符在流動過程中形成旋律線,眼下的工整是作曲者以有限的墨水,在樂譜上盡可能描繪的無限可能,《碎》之於筆者而言,便是相當島崎徹的印象與作品。

熟悉島崎徹的觀眾,或許都會著迷於他處理動作時所產生的空間感,事實上在《碎》之中,這樣的空間感時而存在於舞者之間的關係性與張力連結,時而放大到整個舞台,產生一種樂譜般的既視感受,譬如《碎》一開場的群舞隊形切換,島崎徹將舞者的演出範圍拉長到翼幕之外,使得外部舞者平行流動至舞台上的過程,產生一種會流動的樂譜視覺感、或是兩組雙人的組合到作品後半段重現一組雙人時,其反覆記號的運用以及之後動作的發展、延伸,讓未完待續的新鮮感在作品美學即將邁入疲勞之際重新迸發。

當《碎》沒有了情緒的過分延展,整個作品依舊瀰漫一種令人揪心的氛圍,雖然整個作品沒有一個特殊的角色定位,但《碎》所提供的想像迴旋依舊給了我們一個觀看的方向,乃至於從天而降的保麗龍顆粒,像是瀑布、像是沙漏,編舞者沒有額外說明卻也足夠清晰。最後在以時間作為結尾的風景下,有幾條的保麗龍顆粒剛好落完,切換至島崎徹在個人專訪中所提及的:「人類唯一能抓住的不是物質的東西,而是存在於我們心中的__ __。」筆者認為這樣的無可名狀,是《往月的方向去》所提供給我們,議題之外與身體之外的另一種價值。

《往月的方向去》

演出|舞蹈空間舞蹈團
時間|2023/09/15 19:30
地點|臺北表演藝術中心 球劇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群浪》從電音和慢速中看到自由,放大生命的存在;從看似青春動感中探討其背後深層、關於身分認同的沉重議題。或許跟最後的結局一樣,沒有解答、沒有對錯;只不過,是以一種更為純粹,不常見的態度,切入觀察這個世界,在兩個端點中,找到一個舒適的平衡點。
11月
20
2024
編舞家林文中不僅運用了「無家者」的對話作為舞蹈主要配樂,在對話之間還慧黠地穿插了歌劇中的詠嘆調,壓抑、痛苦的情緒剎那間得到了一絲釋放,伴隨著優美的歌聲,彷彿讓生命獲得救贖般,一直沉溺於泥濘中的自己,也得到了舒緩與解脫。
11月
11
2024
就舞蹈身體而言,這個自我在台灣幾乎沒有經典涵義的傳統可言,把宮廟信仰或原住民祭典的身體性視為舞蹈,其實是事後的現代發明與自我證成。那麼,與其惘然去找出刻有自己名字的魚,還不如把自己視為魚,並裝上感應器,游向汪洋大海,接通地球寰宇的種種感素。
11月
01
2024
而今回到劇場,完整的「劇場重製版」讓過往的意味不明忽然有恍然大悟之感,拉威爾《波麗露》僅有單向漸強的意涵也更為明確:鼓點是不得不前進的步伐,無論是誰,人生都沒有回頭路。
10月
28
2024
《人之島》則將聚焦於人的視角稍稍轉移到環境,從風土民情與人文歷史稍稍滑脫到海洋島嶼間的隆起與下沉,以及隨著外物變動所生成的精神地景。
10月
14
2024
帶著島國記憶的兩具身體,在舞台上交會、探勘,節奏強烈,以肢體擾動劇場氛圍,於不穩定之間,竭盡所能,尋找平衡,並且互相牽引。
10月
13
2024
隨著表演者在舞台上回想起的「舉手」與發聲,其力度似乎意味著創作者/表演者想要正面迎擊某一面牆;而這一面牆的內核關乎了當事者所在意的生命經驗,有徬徨、焦慮與怒氣,進而回望這些舉止的源頭與動機,猶如一種來自當事者的「愛」跌進了谷底,然後激起一整個連充滿試探性的時代,也無法平息的驚人勇氣。
10月
09
2024
這個台灣原創的舞劇中,卻可以看見多種元素的肢體語彙,包含現代、民族、芭蕾,甚至是佛朗明哥舞。從劇中對於歷史脈絡下的故事與舞台美學風格的專業運用,可以感受到台灣柔軟包容的文化特色,是一個結合各種專業才能,並融合呈現的表演藝術。
10月
09
2024
於是乎《我.我們》第二部曲也一如首部曲般,意味著全新的布拉瑞揚舞團正在萌芽,同時尋覓到了一個獨立的中心點,而不單僅是繼承,以及向傳統學習。他們開始進一步發展、定義此時此刻的當代原民文化,對筆者而言,更點出了新的演化與反思:這樣「原住民」嗎?
10月
08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