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解與擱置時,需要一個破口《未解,懸》
11月
02
2018
未解,懸(聚合舞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726次瀏覽
劉純良(特約評論人)

聚合舞的《未解,懸》,歸屬於國藝會的表演藝術國際發展專案補助計畫,算是成果發表的第一年。人員的組成與處理的議題,至少從節目單來看,企圖處理人在異地或者無法回歸的社會脈絡。旅德的羅芳芸跟陳成婷,其異地經驗都對她們的家國認同有一些影響,而表演者鍾志文也是有海外經驗的人。假如以作品來看,《未解,懸》作為第一年的計畫,更多聚焦於台灣本身。台灣本身充滿了難解的認同,就國家處境而言,不能不說是處於懸置/擱置狀態中,因此就命題而言,《未解,懸》擺在台灣演出,是頗讓人有想像空間的題目。

《未解,懸》的整體命題是聚焦於表演者鍾志文的家族議題上,從一棟沒有人要住的房子開始,包含了家屋的模型,以及不同台車/白幕組合而成的空間,台車承擔了家屋的投影,以及白幕移動間組合製造的空間、角度,空間由陳成婷設計與操演。演出中有相當多的口白與錄音,包含了鍾志文的現場口白與錄音,以及聽起來推斷是他的家人進行的錄音。整體而言語言直白,幫助觀眾串連表演者鍾志文與家屋之間的關係,而投影、空間構成、聲音(包含錄音與現場聲響)與身體,則是另外四個向度。

《未解,懸》裡,會被認知為「跳舞」的動態其實不多,觀看的過程中,我感覺每位設計都投入了一部分自己的觀點,不完全是在服務編舞,因此觀點的差異或媒介的差異如何組成作品,可能比身體更重要,這是我覺得這個作品比較有趣的部分。表演者的身體,尤其鍾志文的身體,或許當成是身處於敘事空間當中的主訴者,藉由身體在不同空間組成的位置,來形塑(多半由語言先行)記憶與身體的關係,會更接近作品本身。而另外兩位演出者陳成婷與Anna Westphal,比較多的是透過對空間與燈光的操作,微調觀者對事件的理解與印象。

在作品中,影像與空間互相工作的方式對我而言是相對較為成熟或成立的,尤其是影像的視角,俯瞰、平移⋯⋯的動態,與台車移動的空間動態,其中有一種時間性,像是蒙上灰塵似的。當然也可能是因為投影機本身的流明度或影像製作本身的解析上就不是那麼銳利,但是在這麼強烈仰賴回顧的作品中,這種模糊反而有意思。從講述一個家屋的形成,輕描淡寫畫過的政治受難經歷,鍾志文自己的跳舞史與家族的疏離感,其實都直白。在這種時候,聲音與空間其中的曖昧甚至跳脫(尤其聲音上),反而給予我空間拉開思考或情感的距離。

相對於空間、影像、聲音的組合,語言的直白與身體於我則似乎不那麼完整或者成立。就身體而言,我分成兩個部分,一是身體在空間中的相對位置,這個部分我認為是直白但有力的,以身體本身的佈局來讓空間構成成為活的空間。另一部分,也就是會被直觀認知的舞蹈的身體,尤其是表演者自身舞蹈史當中長出的身體,是否對作品的構成已經足夠了?這倒是我覺得還可以討論的。此外,就語言論,平鋪直敘地說明事件本身,對作品而言,已經足夠了嗎?在直白的事件背後應該可能拉出的議題,又或者作品本身所得以創造的空間,是否已經創造出來了?

從節目單看來,我覺得聚合舞的工作模式,期望的是互相理解的空間,尋求歸屬議題背後的根源、可能性、或破口。而推敲其企圖,回歸前述語言與身體的問題,我認為《未解,懸》的整體呈現,還沒辦法真正回應聚合舞的創作企圖,對家的想像,對國的思考,對歸屬的疑問,都還尚未在劇場語言中找到破口,尤其思辨上的。

從作品的標題《未解,懸》來看,一個家(屋)的未解與懸置,期望的是一個破口,也可以說,是從未解的狀態進入「解」,無論是解釋、解脫、解放⋯⋯等等可能的動態。例如演出接近結束時,充作投影幕與牆面的白紙被割破了,那個破口創造了一個突破現有擱置狀態的可能性,就空間或行動來說,都是有力量的,一部分地解放了鍾志文在演出最後扛著家屋模型,被原有記憶或擱置狀態壓制的力量。這是這個作品的劇場語言有效發揮的案例。但如果就整體組成來說,我想《未解,懸》多少卡在「說明」事件本身,以及針對事件的觀點兩者之間的不平衡,在事件的多寡與深入程度間,敘事的內容多,但深度或層面並未複雜化。

任何人的家族史與敘事史,在公與私之間,都存在著現存者與死亡記憶之間的戰爭,以及現有人際關係維持的困難。我不知道這是否影響了作品形塑自身觀點的可能性,但作品如果想要突破直白的敘事,或許必須要再花一些時間去理解,研究的方法與過程(例如田野調查),劇場的工作過程,如何能夠形塑觀點或立場。

觀點與立場,並不只是思考的問題,我認為也是身體的問題。這是鍾志文的生命,用他的身體史去創造動作,是合理的,但是此刻身體動作是曖昧的。或許因為影像、空間的語言都已經有了相當明確的路線,究竟是要讓身體更清楚,還是應該讓身體更曖昧?我覺得是一個待解決的問題。

此刻我看見的,更傾向於「家屋的敘事=鍾志文的家屋敘事」,「身體的敘事=鍾志文的身體敘事」,然而這並不是一個絕對的等號,而是一個有機會再去辯駁的議題。我覺得就情感上或事件的原貌來說,或許這個等號存在,但就發展作品而言,這個等號或許有待討論,甚至不要太信任,可能對作品的發展會有幫助。

《未解,懸》有企圖連結宏觀議題與微觀生命史,但這個連結尚未產生,這是戲劇構作能夠協助排解或發展的問題。那麼理解這個連結的尚未真正發生,以及,開始練習產生連結,或許是一條路。不同的連結會畫出不同的地圖,甚至擁有不同的質地,甚至會改變觀者原有的預設。或許當連結出現時,擱置狀態本身的意義會大於破口也說不定。但現在,這一切都還是未定論。

《未解,懸》

演出|聚合舞Polymer DMT
時間|2018/10/20 19:30
地點|華山文創園區 烏梅劇院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所以,「跳舞的劉奕伶」或「脫口秀的劉奕伶」,孰真,孰假?跳舞的劉奕伶必是真,但脫口秀的劉奕伶難免假,此因寄託脫口秀形式,半實半虛,摻和調劑,無非為了逗鬧觀眾,讓觀眾享受。
7月
21
2024
作品《下一日》不單再次提出實存身體與影像身體的主體辯證,而是藉由影像之後的血肉之軀所散發的真實情感,以及繁複的動作軌跡與鏡頭裡的自我進行對話;同時更藉自導自演的手法,揭示日復一日地投入影像裡的自我是一連串自投羅網的主動行為,而非被迫而為之。
7月
17
2024
無論是因為裝置距離遠近驅動了馬達聲響與影像變化,或是從頭到尾隔層繃布觀看如水下夢境的演出,原本極少觀眾的展演所帶出的親密與秘密特質,反顯化成不可親近的幻覺,又因觀眾身體在美術館表演往往有別於制式劇場展演中來得自由,其「不可親近」的感受更加強烈。
7月
17
2024
「死亡」在不同的記憶片段中彷彿如影隨形,但展現上卻不刻意直面陳述死亡,也沒有過度濃烈的情感呈現。作品傳達的意念反而更多地直指仍活著的人,關於生活、關於遺憾、關於希望、以及想像歸來等,都是身體感官記憶運作下的片段。
7月
12
2024
以筆者臨場的感受上來述說,舞者們如同一位抽象畫家在沒有相框的畫布上揮灑一樣,將名為身體的顏料濺出邊框,時不時地透過眼神或軀幹的介入、穿梭在觀眾原本靜坐的一隅,有意無意地去抹掉第四面牆的存在,定錨沉浸式劇場的標籤與輪廓。
7月
10
2024
而今「春鬥2024」的重啟,鄭宗龍、蘇文琪與王宇光的創作某程度上來說,依舊維持了當年與時代同進退的滾動和企圖心。畢竟自疫情以來,表演藝術的進展早已改頭換面不少,從舞蹈影像所誘發的線上劇場與科技互動藝術、女性主義/平權運動所帶來的意識抬頭、藝術永續的淨零轉型,甚至是實踐研究(Practice-as-Research)的批判性反思,也進而影響了三首作品的選擇與走向
7月
04
2024
當她們面對「台灣唯一以原住民族樂舞與藝術作為基礎專業」的利基時,如何嘗試調和自身的文化慣習與族群刺激,從而通過非原住民的角度去探索、創發原住民族表演藝術的樣態,即是一個頗具張力的辯證課題。事實證明,兩齣舞作《釀 misanga'》和《ina 這樣你還會愛我嗎?》就分別開展兩條實踐路線:「仿效」與「重構」。
6月
27
2024
現實的時空不停在流逝,對比余彥芳緩慢柔軟的鋪敘回憶,陳武康更像帶觀眾走進一場實驗室,在明確的十一個段落中實驗人們可以如何直面死亡、好好的死。也許直面死亡就像余彥芳將回憶凝結在劇場的當下,在一場關於思念的想像過後,如同舞作中寫在水寫布上的家族史,痕跡終將消失,卻也能數次重複提筆。
6月
26
2024
對於三個迥異的死亡,武康選擇一視同仁,不被政治符碼所束縛,盡力關照每一個逝去的生命與其相會的當下,揣度他者曾經擁有的感受。不管可見與不可見,不管多麼無奈,生與死跨越重重的邊界。
6月
26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