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年,之後?──2020鈕扣十週年演出計畫《扣作伴》
10月
12
2020
鈕扣計畫 扣作伴(何曉玫MeimageDance提供/攝影林政億)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373次瀏覽

簡麟懿(舞者/嘉義國中兼任教師)


後疫情時代,世界一如往常地五彩繽紛,唯有走進劇場才能看見別的顏色。

「2020鈕扣計畫」的第三篇章

「2020鈕扣計畫」一共分作三個階段,接踵而來的最後階段,今晚擔當創作者的是曾入圍台新藝術獎提名的李貞葳與涂力元;兩位創作者目前分別在比利時與瑞典,以自由舞者之姿遊走舞蹈當中,相較於前些時候《雙排扣》的作品階段性演出,《扣作伴》的形式結構雖然少了之前編舞者與觀眾的對話,卻相對完整了許多,不僅僅是消化當下時代所帶來的反饋,更可以清楚看見兩種截然不同的風格正在醞釀形成。

《The passing measures》寧靜致遠

李貞葳因疫情影響無法回台,由伴侶Vakulya Zoltán與舞者洪佩瑜一同演出呈現,雖然只有一個月的工作時間,兩人仍然展現了毫無隔閡的默契與質感,這或許可以解釋中國思想家老子於其著作第二十五章所說的「道法自然」,即便兩人皆是獨立的生命個體,但當行為者將自身的個性予以沈澱,且把身體廢除成無屬性的有機物質,進而在發展/執行動作時,有許多吸引筆者注目的畫面,往往是在舞者無刻意為之的過門以及一個極為具象的抽象意涵,也就是所謂的「能舞而不舞」;道家主張「無為」,而如此具象抽象並容的無以為名,恰似戶外一任時間流逝的自然風景,筆者認為老子的天地無情,又或者莊周之於無用之用,正好可用來描述李氏在作品中呈現的東方哲學,作為一名觀眾,我們更像是一位觀察者,走入了其創造的氛圍當中,坐觀時間一點一滴,隨地板的墨色蒸散、滴落。

無用舞之「地」

走進實驗劇場的空間裡,何曉玫MeimageDance舞團過去不僅堅持開放式的三面台,甚至進一步成為三百六十度的環繞劇場,節目開始之前,地上那看似白色實則不然的舞台,是由文房五寶中的水寫布所構成,主辦方在演出前有特別告知觀眾不可走上舞台,因為這看起來天然無害的白地板,沾上水漬之後會從白色轉成墨色,隨著時間流逝,還會再度回歸到最初的樣子,化作另一種形式的流動表演;舞台空間雖不是「枯山水」,但這樣恰似一池春水且不染風塵的原貌,也是一種禪的意念,更像是一種留白,隨著時間的推移,我認為這進一步的突破了2017年驫舞劇場所推出的《自由步—身體的眾生相》中,獨舞者陳武康使用水寫布的概念,也就是透過身體的極致舞動,讓汗水滲進地板裡頭進而產生軌跡。在陳武康的創作輪廓中,身體是被聚焦的書寫,然而洪佩瑜與Vakulya Zoltán的身體更為稀薄,稀薄到可以穿透身上紡織線的纖維,隱隱約約透露出不外顯的肌肉紋理,乃至於經絡的末梢,讓我不自覺地也將情感轉移到雲門舞集1998年的傑作《水月》,但此舞非彼舞,兩位舞者靈靜地在空氣中耕耘,雖然筆者觀看的這晚,Vakulya Zoltán的一個腳步用力過猛,將外圍的水寫布給掀開,但也無損最後離開之時,所留下的空無之境。

The passing measures(何曉玫MeimageDance提供/攝影林政億)


《The passing measures》的音樂創作同時也反應了生活困境中背後的寧靜致遠,緊密契合了舞蹈家對於自我觀察的誠實與熟悉敏感,合作的音樂家用一首《I’m sitting in the room》構築空氣的垂墜感,隨著vocal等調性轉變,整個空間的振動被搓揉在舞者的身體施行當中,與觀眾的意象達到共鳴。只是在三次觀看李貞葳創作的經驗中,可以感受到她對於創作的聚焦似乎是在尋求對話的建立,第一次《孤單在一起》是與伴侶之間的有形連結,第二次《不要臉》則是沈浸式劇場,對社會議題的探討與反諷,而這第三次創作雖同樣成功,但可能只是借疫情之名鋪展了一個室內的哲思小品,筆者雖頗有體會,但遠瞰李貞葳的創作地圖,還是會期待有朝一日,能看見更完整的她(此處只是筆者的私心,並非指不同議題的選擇是一種破碎)。

《極樂世界》/ 動靜分明

第二支作品《極樂世界》由編舞家凃力元創作,相較於前者的靜,後者的動則如同義大利詩人的《神曲》一般,走入了深不見底的「七宗罪」當中,人間的醜陋、貪婪以及慾望,在舞者的身體上刻劃了一幅幅的「地獄圖」,同時也刻劃觀眾內心不堪的一副「貪圖」模樣,可惜凃力元並非旦丁,在他的規劃之中,他希望觸碰的議題是與痛苦伴隨相關的幸福感,在舞台上明示的數字符號,數字「8」已是諸般萬象的輪迴,未必與詩集或是宗教有關,但退一步來觀察,其表象的慾望確實像是一面照鏡,從觀眾的喝采聲中可以想見,這樣的暴力美學必然觀照到了現代人們的某些思維。

好奇心殺死一隻貓,但可能殺不死人類

凃力元所觸及的層面應為「色慾」、「暴食」、「貪婪」以及「怠惰」,當舞台上的桌子被寫上對應的數字,三位舞者謝知穎、梁淨喻與曾淯婷就會執行相對應的慾望,她們運用了大量富象徵意義的符號來明示當下的意圖,同時也埋藏了許多令人莞爾一笑的地獄梗,譬如舞者曾淯婷的身體在被用力拍打的過程中,口中的口琴會依照疼痛程度,發出不同長短和力度的旋律、謝知穎在舞台紅燈區中用骨盆為出發的舞蹈,夾雜身旁不斷擦鞋桌子的潔癖二人組,兩種極端的元素挑戰觀眾的不道德感。不論是哪一個數字,似乎都在反應某一種現象,然而慾望沒有出口,凃力元的創作並非指引觀眾前往彼端,而是像一面照妖鏡,如同演唱會歌手狀況愈好,台下的聽眾愈High,適時當週也是臺北藝穗節的演出期間,互相對照起來,可以感受到《極樂世界》穿透人心的淋漓盡致,更加映照了都市叢林的另外一面。

「如果我能看得更遠, 那是因為站在巨人的肩膀上。」【1】,2020鈕扣計畫《扣作伴》作為第三場節目的收尾,更加完整地讓創作者(鈕扣)發展了自己的作品與涉及的議題,作為一個聯繫的平台,可以看見臺灣的創作者各有方向地逐漸萌芽,跨過十週年的里程碑,主辦方的下一步要如何延續,以及累積能量的後續發展確實值得關注,特別是後疫情時代,或多或少的旅外舞者都因故被召回了臺灣作短期耕耘,而所謂的「巨人」不論是作為一個精神性的指標或是光環性的招牌,我們是否能夠找到強壯的肩膀來看得更遠更寬,而不單只是藝文上的消費,都必然成為一道無期限的課題。

註釋

1、“If I have seen further it is by standing on the shoulders of giants.”,出自牛頓(1642-1727)。

《鈕扣計畫》

演出|李貞葳+Vakulya Zoltán編舞、凃力元編舞
時間|2020/09/06 19:30
地點|國家兩廳院實驗劇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過去,眾人對於舞蹈的想像時常是一種關於身體的「美學形式」,或是只有藝評家才能夠詮釋的「抽象藝術」。然而,在短短二十五分鐘的表演裡,舞者們卻以高密度的文字訊息(梅艷芳的〈女人花〉歌詞、紙條上的字詞、董柏霖創作的〈1974〉歌詞、〈What’s up〉歌詞)作為一種身體的「前言」,邀請大家不斷重複的進入一個「陌生語彙」去練習感受或理解身體的溝通方式⋯⋯(胡育榕)
9月
16
2020
此次北藝大的詮釋,不僅忠實再現碧娜・鮑許的編舞語言,亦展現了臺灣舞者的生命力。泥土、汗水與舞者的呼吸,使得這場重現充滿了屬於這片土地的獨特感性。
1月
28
2025
編舞家賀連華以《孤挺花》代表臺灣女性的溫柔與堅強,將母親—賀莊枝女士作為核心人物靈感,描述在平凡之下卻能擁有無止盡的愛,厚實且堅強的付出,看見母親與女兒間的情懷,無私的將愛奉獻於家庭。
1月
28
2025
北藝大舞蹈學院所演繹的《春之祭》展現了少男少女的稚嫩,和對傳統毫不質疑的信念,強而有力又精準扎實的肢體展現,替時代劃出一道嶄新的樣貌、讓經典保存得更加璀璨與深刻。
1月
28
2025
此刻舞者的肢體語彙不再是技巧的展現,而是自我與文化之間的對話,流暢又矛盾的動作軌跡,引出舞者在多元文化背景下所面臨的身分困惑與內心掙扎。觀者也深切的感受到舞作對臺灣舞蹈教育的反思,究竟是在塑造一種融合的美學,還是在培養無根的雜糅?
1月
20
2025
編舞者賀連華將佛朗明哥的激昂與臺灣女性文化的溫柔堅韌巧妙融合,從中闡述了親情愛的真諦和情感交織的過程,這樣的雙重結構不僅是對佛朗明哥精神的致敬,也在舞台上展開了一段關於母親、女性與愛的故事。
1月
19
2025
這三部作品不僅邀請觀眾進入一場身心的冒險,也提醒我們面對內心的混亂、愛情的流轉與人生的漂泊時,如何找到屬於自己的節奏與釋放。混沌不明,往往是最穩定的存在。
1月
02
2025
透過多重視角,作品呈現出移民在遷移歷史、家庭關係與國界之間的矛盾心境,並以移民後代的視野探索戰爭與移民經驗如何跨越時代與地域的界限,進一步轉化為代際之間的身份迷霧與文化矛盾。
1月
02
2025
我想,這是《我的名字,Kim》在此刻的臺灣演出的意義,不僅是新住民、新住民之子,對在不同時間階層來到這片土地的人們亦是:尊重與容許差異,彈性流動的雙重認同。
12月
19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