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華園天字戲劇團擁有足以令藝界稱羨的基本實力:演員角色行當整齊,家族成員加班底陣容壯觀,加上「泛明華園系統」彼此沿用、養成的戲劇風格:神怪大戲、機關變景、多線情節、生旦丑三腳鼎立,這些特點,一次到位地,全部彰顯於新編戲《碎魔劍》身上。最讓人印象深刻的,是足以與舞台機關技術媲美的繁複劇情;然而,或許也因「用力過度」,《碎魔劍》只講了半台好戲,劇情脈絡到了一半之後,已呈糾結難明,雖然舞台視覺張力持續到最後一刻仍未鬆懈,但強弩之末的空乏感卻油然而生。
《碎魔劍》說的是人妖相戀,被賦與除妖斬魔任務的安君焬(陳昭香飾),意外與修練千年的狐妖花一姑(孫詩雯飾)結識,兩人彼此意愛,歷經種種險阻,最後,三十年後才回返伊人身邊。這條主線是最「單純」的人妖戀套路,但編劇不會滿足於單純的因果論,也或許考量演員戲分,以致在情節推衍中,斷斷續續加入不少難題。
比如,安君焬被問「是否連蛇子都要斬」、「是否為愛放棄任務」,還加上幼時父親被蛇妖奪命的復仇動機,讓「復仇」與「正義」結合,但這些命題彼此沒有衝突,安煬君的角色性格相當不穩定。花一姑除了被問「是否為愛放棄修行」,有一段為救摯愛與「屍蠱蝕魂法」的纏鬥,但奇妙的是,這場聽起來可怕的妖術並沒有讓花一姑失去功力,還繼續保持三十年不老青春。而兩人的戀情起於一顆「寄語呢喃」石,這石最後成了相思之物,如此而已,卻占了不少篇幅。花一姑之父(陳麗巧飾,此次屈居老生),除了扮演搭救幼年安君焬的神祕老者,不知為何也長期祕密觀測安君焬行為,最後更成了犧牲生命換得安君焬覺醒的悲劇角色(但犧牲的啟迪相當模糊)。三花李三寶(陳進興飾)前半段戲分吃重,作法大戲、【倒退嚕】雖是老套,依舊搶眼,但到了下半場卻完全消聲,沒有任何功用,成了邊緣人。
說《碎魔劍》是聊齋版,不如說是天團《鬼菩薩》或總團《濟公活佛》翻版,明華園家族的神怪戲從不只談人妖二元辯證,總是摻入複雜人性動機,編造許多故事人物,比如上述人物多有好幾個行為動機,連反派的蛇君、蛇姬這兩個角色,都有不同性格。只是,這般盤纏糾葛,加上唱詞文字深僻繞口,治絲益棼的結果,種種因果難以匯成一股。全劇歷經兩個多小時聲光刺激,說了一長段故事,卻好比打了一場電動,只留下連續、映畫化的畫面,卻沒有人性「點化」效果。
《碎魔劍》導演的場面調度條理分明,讓人激賞,但情節紛亂,瞧見原作者林玉芬取材『聊齋』的痕跡,陳勝在纏枝狀的編劇風格,以及孫富叡偏愛文言的書寫慣性。劇情走到三分之二,花一姑進入安君煬大腦記憶皮質層,四歲的明華園第四代囝仔生搶盡鋒頭,但這幕科幻場景,唯一能做的就是讓位給四歲神童,大腦活動沒有其它畫面補助。比起大蟒蛇吞人的機關畫面,這幕「大腦秀」缺乏想像,如同每次「碎魔劍」出鞘也同樣缺乏燈光與雲霧烘托。最終,整齣戲的機關變景仍屬傳統,並無太多創新。
謝幕時,天團一字排開,浩蕩二十餘人陣容,委實可觀。陳昭香半怨半嗔說著,劇團傾全力製作,不惜血本,但觀眾席未坐滿,將來如何進軍社教館?看滿台華采,《碎魔劍》的確所費不貲,用心製作。但過於纏繞的故事,最後彼此消解,觀眾已無力承受。看來,如果耗費的精力一半用來重新檢驗劇本,也許反而事半功倍,讓《碎魔劍》不致「複雜」了劇情,卻改變不了「單純」的人魔大戰。
《碎魔劍》
演出|明華園天字戲劇團
時間|2011/12/03 19:00
地點|台北市大稻埕戲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