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北試演場的排練場,觀眾坐在小凳子或席地而坐,左側鋼琴旁則置放著板凳,前方擺著一個小桌,桌上是煮茶水的簡單器具,將劇場空間轉化為幽雅的茶室及庭院,帶來簡素、自然、幽靜而又略顯脫俗的氣氛。而窗外即是台北的都市景致,卻又因為臺北污水廠周遭綠色的花園,帶來一絲悠閒的綠意。面對著窗外的景緻,窗戶分離了劇場空間與茶室的生活空間,茶飲空間彷彿暗示了緩慢的歲月時光,而舞者化身為說書人,觀眾彷彿進入茶室,聽、聞、看(只可惜沒有飲)了眼前的一切。
延續過去一系列找尋身體的創作,從《彩虹的盡頭》、《渺生》到《吃土》的「ㄢˋ身體回家創作計畫」,這次林宜瑾加入了合作藝術家阿德(劉俊德)、依萍(葉依萍)、阿弘(林宸弘)的個人生命故事,其穿插臺灣的歷史事件,與藝術家們出生、搬家、入伍、何時開始跳舞的個人年表,倒錯的時間順序,交織出一個多線敘事、多重隱喻且也多樣化觀點的臺灣身體歷史。
《工尺鼓詩》來自藝術家林宜瑾祖父的手抄亂彈工尺譜「慶樂軒」,藝術家在找到這個家人遺物之後,發展了從個人出發的多重歷史觀點,而四位表演者在茶室內,演繹了屬於自己的身體歷史。首段開場,林宜瑾像是旗隊揮舞旗幟、又像是中國民間舞蹈的身段展示,回應了臺灣「中華民族文化復興運動」歷史的民族舞蹈,卻在挺身氣宇軒昂的舞動之際,伴隨著跳躍、鷂子翻身、亮相等動作烘托,讓人彷彿見到文化大革命時期樣板戲《紅色娘子軍》中女子,也令人聯想到舞蹈作為兩岸國族精神展現的異同之處。演後與舞蹈學者陳雅萍的一席談話,討論了解嚴後兩岸開放的時空背景下,臺灣民族舞蹈的兩個變革:「去中國化」(開始尋找本土的民俗元素)與「再中國化」(開始引進由北京舞蹈學院所設計出的中國民族舞蹈教學系統),而後者讓臺灣九○年代之後的「中國民族舞蹈」身體與之前「民族舞蹈比賽」時期的身體,產生完全不同性質的動作質地。
而葉依萍耍弄著紅色八角巾,跳起類似秧歌的活潑舞步,又在另一個段落轉為經過雲門舞蹈肢體訓練的身體樣態,她靈活的舞動精力流竄,有著類似太極導引特有的重心和流暢性;劉俊德維持一貫從關節處鬆開瞬間向外發散的彈力跳動力勢,帶來輕快中充滿彈力的舒暢;北管藝術家林宸弘隨著林宜瑾祖父的手抄亂彈譜「慶樂軒」彈奏,工尺即是譜,是漢字文化圈特有的記譜法,和英美音樂的唱名(do, re, mi fa, so, la, si)五聲音階類似,透過手工抄寫的譜為引子,也串連了家族的記憶;而工尺譜可以直接引用彈奏,林宸弘在彈奏過程中,隨性加入即興的成分,成為對歷史詮釋轉化的隱喻──如果工尺譜代表了家傳淵遠流長的代代相承傳統,那麼開放即興的部分,是否正是每個「當代詮釋」的可能暗示?
重新回溯自身的歷史,藝術觀點反而可以更清晰,而回溯的過程恰似重新審視自己最貼身的經歷,《工尺鼓詩》巧妙地與本次臺北藝術節「共想吧」另一場的實驗創作──葉名樺的作品《SHE》一樣,重新審視了個人的身體歷史,而這些身體史恰如曾走過的殖民記憶,探討什麼樣的身體訓練內化成如今的自己,再一次,兩位編舞家用實驗性的舞蹈思辨互相對話,演繹了歷史、記憶、傳統與傳承如何成為討論當代創作不可獲缺的養分。
《工尺鼓詩》
演出|壞鞋子舞蹈劇場
時間|2020/09/06 14:30
地點|臺北試演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