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場革命的預演,或終將是失敗的重演?《請問,有沒有便當?》
4月
09
2021
請問,有沒有便當?(臺北市藝術創作者職業工會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994次瀏覽

簡韋樵(專案評論人)


《請問,有沒有便當?》,是由臺北市藝術創作者職業工會主辦,並由劇場工作者,包括張瘠米、李晉杰、黃馨儀、何岡娗設計及操作關於「劇場工作者的勞權議題」之論壇劇場(forum theatre)。在藝術產業裡,尤其是表演藝術圈,常處於被生活窘迫、自我剝削的狀態,甘願在薪資低廉、無合約規範、工作分配不均等拮据困頓的窘況下,還抱著以藝術當作實踐理想的工具,內心不斷的自我叩問:「為什麼還要繼續在劇場工作?」像劇中李晉杰發表的美好宣言,他想要做一齣令身邊的人刮目相看之作;何岡娗則是想當一名演員和觀眾進行深度的交流;而張瘠米也誇誇其談似的,想以劇場來改變階級與社會,卻遭到其他演員的嘲笑。既是自我嘲諷,頓時又出現了我們都不想面對的事實,在談「夢想」前,首先該談談此職業的實際狀況吧!

在黃馨儀擔任的丑客(Joker,也被譯作論壇的「引領者」)替觀眾報告了殘酷的事實:「百分之四十八的藝術工作者一個月薪資低於三萬,而這裡頭又有百分之七十八是劇場工作者。」【1】許多藝術工作者投入的工時高於台灣勞工的平均值,薪水卻低廉許多。難道這是藝術圈無可奈何的常態或病態,必然要迫使相關從業人員全然接受,還是它其實有被改變的契機?我們看到職業工會的企圖,其欲以論壇劇場的形式展開「改造」的可能性,觀眾在場域的邂逅之中,建立批判意識,並從各自生命經驗與觀點來往的承接及碰撞,反覆地尋求解決之道。然而,《請問,有沒有便當?》替我們上了一門「公民教育課」之餘,我們真的能夠透過這樣的「預演」,應用於社會的體制?尤其在這樣如此依賴人脈,又不能得罪「前輩」的圈子裡;每一次的生產背後,關係不平等的壓力與「共體時艱」的情緒勒索無所不在。

回溯巴西導演波瓦(Augusto Boal)發展的「論壇劇場」慣有形式,簡而言之,如同鍾喬所言是「以論壇作為對話機制的劇場」。【2】對話機制的建構,除了由丑客協領觀眾相互進行討論之餘,觀眾亦能在特定狀態下取代演員,發揮主觀的能動性而改變劇情,替受壓迫者行動與發聲,扭轉難以撼動的現況與兩難。團隊首先貼心地在正式展開討論之前,替觀眾安排了一齣在公車上的性騷擾情境劇,作為正戲之前的示範。觀眾對於這樣的情境而在一定程度了解下,便能夠取代受害者進而向壓迫者勇敢地抵制角色的不悅感。

進入正題,此戲編排了三幕劇,展現結構性壓迫的層層剝削問題。分別是資深導演高亞倪(張瘠米飾演)對年輕劇場人李康(李晉杰飾演)的軟性勸誘;李康不顧「非科班」女演員黃曉悅(何岡娗飾演),平常還要兼顧正職之難處,增加工作量和排練時段;最後卻是在疫情不可抗力情況下,慘澹的票房迫使高亞倪宣布停演,三人損失慘重,李康代墊的道具採購金拿不回來,就連劇場週的便當都要自己出錢,一切努力化為泡影。當然,這樣的例子看似極端,但當丑客向觀眾問到故事裡的寫實程度,一些在藝術工作的觀眾們是能夠感同身受,彼此同聲相應。

具體的搬演,將種種職業問題赤裸地呈現在眼前。爾後,論壇活動進入到觀眾分組討論的環節,在此場演出三十多名觀眾中分成六組,齊力捉出不合理的癥結點來論辯,提出多點解決方案,為台上的演員分擔著角色煩惱處。筆者聽到各組的認知分享,皆是將高亞倪視為絕對的壓迫者,其以承攬或者短期合作關係躲避制式合約的規範,以及抽剝勞動基本權益,過分的要求年輕的工作者身兼多職。再者,演出製作習慣性依賴國家補助案的資源挹注,又被動地等待票房利潤;當停演後,所出現的嚴重資金缺口,讓其餘合作夥伴拿不到半毛錢。在觀眾的取代角色後,我們能夠在這樣的「安全場域」裡,打造有利於弱勢發言的基本條件,解放現實生活被遏制的情緒;在堅持雙方是處於平等地位的協商、對話原則下,自由地實現個人潛能改善被異化的主體,破除舊思維的禁錮,演員(觀眾們飾演)不和諧運動保持了一種革命的姿態。

總的而言,筆者同意「藝術的工作必須使人覺醒」前,自我勞權意識的反省示意要的。常常我們想盡辦法地對他者的窘境有著深刻關懷,抱有保衛弱者的決心,卻忘了體制加諸於身上的不正義。團隊誠心地為他們自身和觀眾們騰出了發言位置,在劇場內進行了被壓迫者政治行動。其實我們都知道平時在崗位上的緘默總是因為強大的權力的勒索,去相信、依賴壓迫世界的美好神話,被迫抑制個人被賦權的開發的可能性。

然而,在享受了一段發洩過程,走出表演場域,我們真的敢說嗎?


註釋

1、2019年,由臺北市藝術創作者職業工會發起,偕同12個藝文團體體完成了〈「台灣藝術工作者勞動情況調查」協力團體報告書〉。從1,525份問卷調查統計數據中整理出藝術從業人員的勞動環境、生活狀態及就業狀況,為往後的藝術工作者的生存權及工作權研議出更好的辦法。

2、引自鍾喬:〈戲劇劇場作為一種論壇──思與作的辯證《尋找露西亞》〉,表演藝術評論台。

《請問,有沒有便當?》

演出|臺北市藝術創作者職業工會
時間|2021/03/27 15:00
地點|臺北國際藝術村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藉著《便當》論壇劇場中的討論與行動,除了開啟諸多思考,也讓許多非藝文相關產業的群眾了解這個產業所面臨的諸多問題,期待能藉著《便當》的持續演出,撐開生態的洞隙,讓更多人看見藝文產業的困境,看見了才有機會改善,也才有機會讓更多人的夢想可以當飯吃。(戴宇恆)
4月
12
2021
編導並未安排更流暢且有意義的換場,彷彿唱完一首歌,然後再下另一首的前奏,這齣戲就可以準備開始進入下一段,於是《織男・彼赫巫》大概就是十一首MV的歌單播放,不需要準確連結,也無法有效縫合、或是構成「一個」完整的敘事。
10月
04
2024
《夜燈》不僅僅作品本身小而精巧,連觀眾人數也是不到五十人,因為空間有限,在小小的坐墊上互相緊挨著,形成一種親密的觀賞經驗。
9月
25
2024
假如不深入戲曲,而把焦點放在「如何跟沒經歷過當年的觀眾談一段歷史」,千禧世代演員詮釋九〇年代小劇場的嘗試,反而成了隔代迴響的亮點……
9月
24
2024
綜觀三齣作品,「尋死」命題的有效,基本建立在對於勞動現狀莫可奈何的絕對信任上。然而從勞動狀態、精神缺失到尋死展演,真正具有推演關係的僅有末二者,也就是各種精神狀態的缺失才是促成死亡的動機。
9月
24
2024
一小時上下的泰國廣播電台擷取引出了討論「媒體會如何形塑國族認同?」媒體甚至含括戲劇,劇中我們像在凝視整個泰國社會,然而追根究柢我們還是在觀看導演和編劇提供的虛構的真實,這樣的思考上的錯落感好像帶出一種後設的態度又或來回辯證的關係,令人不由驚喜 。
9月
18
2024
而在日復一日中,他們彷彿接受了這樣的荒謬,讓廣播裡的那些政策宣導、那些無理事蹟和振奮人心的言語,都納入自我的意識裡,將之整合。因此,當他們開始說話時,戲劇的主題便自然地被帶出──關於底層人民那些對於生命、性、宗教、權力與死亡的感悟與無力。
9月
13
2024
遊戲設定的「革命」,參照的是哪一種現實歷史曾發生過的革命?不可諱言,它仍蘊存一種異托邦的思維。
9月
12
2024
這次人力飛行劇團的重製,不僅僅滿足於以寓言的形式召喚(或固著)某種意識或共識,更反身地凸顯了導演與演員位置的流動性與多重性,並透過後設戲劇的安排來凸顯「闖入」與「岔出」的一體兩面:影像技術對劇場空間的闖入、不同語言與身體間的闖入、演員對戲劇的闖入、吳子敬與黎煥雄雙導演彼此的闖入……
9月
11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