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滸戲」【1】在戲曲舞臺上被搬演不輟,如明代傳奇有沈璟《義俠記》、許自昌《水滸記》,後人又將之改編,或移植劇種,留下劇目大致依傍傳奇中的情節而行。以武松為主角的當代新編並非顯學,反倒是《水滸傳》中被描寫得淫蕩惡毒、讓人又恨又憐的潘金蓮,則留下了不少改編、翻案之作,如魏明倫曾創作《荒誕潘金蓮》,復興劇團(今臺灣京崑劇團)曾將其搬演為《潘金蓮與四個男人》,又如許亞芬歌子戲劇坊《潘金蓮與她的男人們》、臺北新劇團《到底是誰的錯》等,多透過潘金蓮發聲,討論女性、欲望等,且進行翻案。即便不為翻案而作,上海崑劇團亦曾以《義俠記》為基礎改編出《潘金蓮》一劇,如實地表現一位女人的罪惡與沉淪。關於武松,留下的舞臺作品大多是表現其英雄氣概的武戲,如〈打虎〉、〈打店〉、〈蜈蚣嶺〉、〈獅子樓〉、〈鴛鴦樓〉等,以傳統戲為主,即便新編,也較無特別形式實驗。
此次當代傳奇劇場的青年團「興傳奇青年劇場」別開生面,以武松為主角進行創作,當代傳奇劇場的主創者吳興國並將重責大任交付青年武生演員朱柏澄,由他執行此次《英雄武松》的編導與主演。就文本結構而言,《英雄武松》情節大抵依照傳統劇目的情節進行串接,如〈醉打猛虎〉、〈梳妝挑簾〉、〈遊街戲叔〉等,皆是戲曲觀眾再熟悉不過的,且部分唱念也直接承襲。不過,《英雄武松》增加了搖滾、嘻哈等元素,並穿插流行舞蹈,試圖讓「京劇」看起來「創新」。特別值得討論的是,編導讓老虎(施宏駿、林益緣分飾)與潘金蓮(黃若琳飾)的靈魂不斷重現於舞臺,像是在提醒武松不得賞識的愁悶與痛殺潘金蓮的罪惡感,而〈打店〉一場與孫二娘(楊瑞宇飾)之間的辯證,包含對武松殺嫂的批判,並說武松「指稱得上好漢,不是英雄。」此一辯證或許有值得再深入玩味的空間。
可惜的是,這些從原著抽出並特別呈現的思考,似乎有點總在繞圈,而無明確的中心主旨。「打虎」代表了武松的英武、勇猛,擔任衙門小小都頭,或有大志難伸之感;然而,此劇未將此概念深化,僅點到為止。再則,虎所引申的或許不止於此,更帶有「原欲」的意味。在潘金蓮戲叔一場,虎靈不斷出現干擾,讓武松與潘金蓮之間除了理性抗拒外,還有額外互動,這也正是潘金蓮為何會誤會,甚至武松最後選擇不殺潘金蓮的原因。但,在最後的安排卻又讓潘金蓮循著《水滸傳》之情節安排死於武松刀下,不免太過突然。為何武松不殺潘金蓮,潘金蓮又要去死,甚至是刻意死在武松刀下呢?情節安排與人物刻劃欠缺說服力。也因此,孫二娘一場雖然充滿趣味性,比如出現攤車、送包子、玩假手腳等等,但最後關於「英雄」與「好漢」的辯證,卻無法有效被推展,甚至「英雄」是什麼?「好漢」又是什麼?概念仍舊模糊不清,甚是可惜。
整體而言,《英雄武松》的舞臺美學、概念思考大抵從搖滾京劇《水滸108》三部曲而來,包含華麗誇張的衣服、五彩繽紛的臉譜、熟悉的開場主題曲;除此之外,亦融入傳統的演出片段,並加入搖滾、嘻哈等元素,在鑼鼓點外,演員必須適應不同節奏的唱、唸、作、表,都為觀眾們提供了一種當代戲曲的可能樣貌。不過,新的元素既然走進了戲曲,有沒有辦法找到其應有的詮釋和位置?我仍相當懷疑。比方開場曲亦為主題曲的《身在梁山》,僅用舞蹈來安排演員出場,是有點可惜的,並沒讓曲子發生功用;再者,服裝、臉譜確實標誌了當代傳奇劇場的獨有特色,但就臉譜來說,一張大白臉劃上紅紅的眼影是否符合人物設定?又或者,能否突顯演員的手、眼、身、法、步?或許還可再斟酌思考。
吳興國近年將青年演員的培養作為重要任務,在創作新作品時,也會讓青年演員有機會參與演出,為青年演員打造舞臺。對於「傳統」、「傳承」,他亦不遺於力地安排青年演員學習、演出的機會,讓他們在創新之餘,亦能受到傳統的薰陶,奠基個人實力。不得不說,這群青年演員在《英雄武松》中已有明顯地進步(不過,忘記唱詞仍是嚴重的錯誤),再加上參與編、導的工作,亦多了更多思考的機會和可能。不過,就如我在前文說到的,《英雄武松》在很多部分都與《水滸108》三部曲有很大的承繼;但,既然「興傳奇」是由青年演員主導,那麼有沒有可能走出「當代傳奇」的創作模式,再思考一種新的創作可能?特別是在文本掌握與形式實驗上,若不嘻哈、不搖滾,有沒有辦法找到其他與觀眾連結的可能?
註釋
1、即改編自章回小說《水滸傳》的劇目。
《英雄武松》
演出|興傳奇青年劇場
時間|2019/04/27 14:30
地點|臺灣戲曲中心小表演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