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曲俗諺有「三分前場,七分後場」之語,意味著後場音樂對戲劇演出具有重要地位,除了操偶的視覺性,口白、樂隊,都是構成一齣戲是否成功的關鍵。《偶·沉默了》則從聽覺形式著手,取消口白,並與嘉義民族管弦樂團合作,作為演出的後場音樂。因此,在尚未觀賞演出之前,這樣的形式安排便引人思考:沒有口白的布袋戲如何表現人物情緒、敘說故事?以管弦樂團取代傳統文武場效果如何?又如何貼合、表現戲情?少了一個說故事的口白,觀眾能仰賴的僅有視覺上對偶的姿態與行為的判斷,轉而成為「七分前場,三分後場」。
沒有口白的布袋戲,先前有陳錫煌傳統掌中劇團的《巧遇姻緣》,這個片段也收錄在紀錄片《紅盒子》中。與《偶·沉默了》的差異在於,紀錄片中的《巧遇姻緣》僅有十五分鐘,與演出一小時相比,長度拉長更考驗操偶師的細膩、也考驗觀眾對戲劇的理解程度。再者,電影可以用近景與特寫將偶的姿態,而現場演出則適合小場地,較能近距離看清楚偶的動作。當天於新嘉義座演出,空間不大,右側為彩樓、左側為嘉義民族管弦樂團,樂團編制較大,因此演出空間能容納的觀眾並不多,觀眾與戲台之間也較為貼近,以視覺感受而言,距離頗為適切。
在演出以前,劇團附有劇情簡介以及說明,幫助觀眾理解劇情。然而筆者並未先行觀看簡介,期望以一個毫無所悉的狀態觀賞,如此較能準確判斷在沒有口白、沒有事前說明的情況下,能否藉由操偶技巧本身清楚地了解劇情。
《偶·沉默了》劇情以單線敘事進行,因此對觀眾而言較容易理解,人物主要有公子、小姐及其童僕,引發戲劇衝突者虎精,以及解危者道士。故事起先為公子與小姐的居家場景,公子磨墨、寫作,小姐梳髮洗臉,書僮與ㄚ環在旁伺候。而後僕人背著書箱隨公子一同外出,翻山越嶺、搭船渡江。一虎精出現,化身婆姐,公子與僕人休憩飲食後,僕人暈倒,公子驚慌逃跑,虎精在後追逐;幸一道士出現解危,道士與虎精各自使出法器大展神通,飛劍、飛球相鬥一番,道士又以葫蘆使虎精化為原形,最後順利收服虎精。公子與男僕向道士致謝,道士便攜虎精騰雲駕霧而去。畫面一轉,公子高中狀元騎馬回鄉,雜耍演員一同歡樂,小姐與公子會面團圓,書僮也順利抱得ㄚ環歸。
在操偶方面,小生的磨墨蓋印、小旦的梳髮擦臉等動作頗為細膩,不用特意使用語言交待劇情,只是呈現一幅恬靜美好的景象。在公子與書僮出外旅程中,運用較多道具,例如以桌椅排列作為山坡,表現登高遠眺之景,或以藍白布條揮動象徵河水,船夫搖船而上便知來至江邊。虎精與道士的打鬥場面有劍俠戲的風格,刀劍齊飛。在缺少口白以後,視覺效果的營造、以及動作的明確性便相當重要。在觀賞完後再次對照劇團提供的劇情簡介,除了人物名稱不明外,以自己理解的劇情發展對照簡介,所述大致無二,意即,在畫面的建構上是成功的。
如此,管弦樂團的加入,對這齣戲究竟起何種作用呢?在戲中,音樂主要調度情緒與情節轉折,例如演出文戲時,樂聲以輕快悠揚為主,使人感覺放鬆愉悅。虎精將出時,大鼓、大鑼營造一種緊張懸疑感,暗示觀眾即將有要事發生;虎精一出,急促節拍鼓點加強驚恐感受。管弦樂團雖然編制較大,卻不喧賓奪主,主要用以烘托氛圍。另一方面也私心以為,樂團所能表現的聲情更加豐富,似乎也能用來呼應角色的動作,例如虎精出現時的「虎嘯」動作,覺得少了一點聲音的陪襯,意即,樂團除了作為背景的烘托與情節的暗示外,能否與角色有更多互動關係,如此視覺與聽覺能夠更加相襯。
綜上所述,係以一位觀賞者的角度觀看去掉口白的偶戲效果,如果再次思考「無口白」的演出形式,陳錫煌曾在書中提及《巧遇姻緣》設計的構想來自出國演戲時,外國觀眾聽不懂口白,因為語言的隔閡,便讓偶戲回歸到操偶技巧的表現。【1】《偶·沉默了》於台灣首演,自然不完全是為了語言隔閡而取消口白,而有本質性的思考。【2】筆者憶起2015年於上海大劇院觀賞的《榮念曾「一桌二椅」實驗崑曲專場》,在那場戲,拿掉了唱曲,只保留演員的肢體動作。這樣一場實驗性的演出,在會後座談引起不少討論,有觀眾質疑:「沒有唱曲還能是崑曲嗎?」人戲與偶戲有所差異,曲調對劇種的決定性也有所不同,但是對於劇種或戲劇本質性的叩問,也同樣觸發思考。
或許,這些嘗試就像是鬆動一個已經固定成形的積木,把它一塊塊拆卸下來,再用不同方式重新組合,它可能還是原本的它,也可能不是;有人喜歡,也可能有人不能接受。不過,它開啟了我們更多想像,以及更多可能。
註釋
1、陳錫煌文,林蔚婷、楊虹穎圖:《掌中戲》,臺北市:格林文化,2019年,頁156。
2、參閱長義閣掌中劇團臉書粉絲專頁上之戲劇顧問專文。吳岳霖:〈完成一個未完成的「形式」
──為什麼要做《偶,沉默了》〉,網址:https://reurl.cc/Q3YWab。
《偶·沉默了》
演出|長義閣掌中劇團、嘉義民族管弦樂團
時間|2020/09/20 14:30
地點|新嘉義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