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李銘宸導演,陳有銳既擔任編劇並同時與陳以恩、陳煜典、蘇志翔等四人一同演出風格涉作品《欲言又止》,表面上以近十幾年來之臺灣流行音樂為軸(猜想應該是編導演成長的年代吧)敘述了唱片市場的興衰與歌手接受度,儼然以流行音樂作為追憶與驗證歷史,但其精巧而不流俗套地加入閱讀批判視角,同時以精簡而充滿動能的道具、演員肢體及扮演,既展現掌握敘事與詮釋的能力,又成功地建立角色與觀眾間的情緒與連結。
靠近觀眾的地上立著四支無線麥克風,後方則是兩把立體喇叭,再加上四張折疊椅、幾頂假髮與幾套服裝,約莫就是全場演出的所有道具。演出沒有從暗場開始,隨著背景音樂的播放,陳有銳隨即在極簡的劇場空間裡,有些無所謂,又有點不經心地,像是面對鏡頭排練一樣跳起舞來。排練的身體雖然看起來隨意,但從演出開始到結束,毋庸置疑的是,四位演員都在強大、精準而專注的肢體掌握之中。 隨著陳煜典拿著麥克風加入伴唱,演出沒多久就已將表演美學定調:演員拉開與絕對角色的距離,進出角色之間的扮演,成為敘事與輔助敘事的方法。也因如此,在四人交互進出角色的層次中,劇情主線只能隱約從層層疊疊的扮演與流行音樂的選取背景中探尋:一位年輕男性上班族在某次至台中出差時,經驗了情色服務的泰國洗。在這一次的泰國洗中,「轉大人」卻得了陰蝨,無法回頭地墜落社會之中;另一方面也在這個自由落體的過程中,在某個(不被)記憶的深處,如迴光返照般投射出岔出「正軌」的生命。在前者關於性與疾病的經驗中,四兩撥千斤地同時觸及了跨國、勞動、性與性別再現、消費等可供進一步深究的議題,但演出的方向沒有往吊書袋深陷,也沒有大聲嚷嚷何謂人權、正義、自由,反而趨向後者某種因為墜落而回返,以觸動情緒(即使片刻而尚未全面展開)開展的劇場性。
四人相互協調與串搭角色的敘事表演,其中陳以恩的敘述與大段口條令人印象深刻。她在不疾不徐且口齒清晰,以近似播音員,類戲劇的風格主導某種介於新聞與戲劇兩者之間的寫實社會事件的論述,卻又透過自己(例如卸下假髮)、透過他人(例如聲音介入)不斷解除自我真實性的代言,在一正一反之間,創造出辯證的張力。另一段陳煜典以折疊椅或張或闔地將身體、四肢夾困其中,既扭曲又爬行、拖蛇,也同樣拉出正與反的抗衡。在語言使用上,語句陳述流暢時行雲流水,刻意斷句時又產生豐富的節奏,在重複、停頓、延遲的效果中,既諷刺又自省;之於我而言,也在正行與反轉、正述與倒敘間,創造歧義,堆疊召喚出「欲言」、「又止」的緊張與游移背後的巨大疑問。
我不認為編導在劇中設定了對此巨大疑問的終極情節,然卻也不馬虎地在多層複疊下,埋伏了無法輕易跨越障礙,或者輕鬆一筆勾銷的成長。最後一場演員在全暗場裡,以手電筒照臉,此起彼落地利用每一個空間角落,帶出(不被)記憶的浮光掠影,但全都稍縱即逝;那些無法被成長(正常、異性戀、賺錢、工作等)收納的每一個只能是一秒鐘的回返,早已是手電筒照臉的鬼魅,不復存在,或者自始就決定了消逝?但卻在僅僅一秒鐘的靈光回眸中,被編、導、演收進劇場的記憶盒,就在已經結束卻不斷留戀間,留下小劇場難能可貴的爆發力與親密。
《欲言又止》
演出|風格涉
時間|2017/07/29 14:30
地點|牯嶺街小劇場一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