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改編西方經典文本為標榜的臺北海鷗劇場,隨著團長宋厚寬在機緣巧合下逐步與戲曲結下不解之緣;這次宋厚寬統整數年來的跨界心得,要徹頭徹尾地由自己的劇團,製作一齣改編西方文本的歌仔戲了。
戲曲跨文化改編曾一度蔚為風潮,但除了大眾熟知的莎劇題材外,較少有識之士用心尋覓新鮮但又適合戲曲的題材,並予以完整的構思設計。此次團長身兼編導,從馬奎斯的短篇小說《富比士小姐的幸福暑假》得出靈感,著實讓歌仔戲觀眾耳目一新。
開演不久,便見到導演在現代劇場慣用的「空的空間」與多重扮演,以歌仔戲的面貌改裝上陣。以空間而言,詩意的舞台、簡潔的道具,與戲曲砌末的虛擬性不謀而合,如以掃帚代表馬鞭與箭等;不過,進一步將象徵性道具去形體化,將教鞭、果樹、箭等,代之以人,便較像現代劇場手法。這些融合傳統和現代的技巧引得觀眾忍俊不禁、樂不可支。以多重扮演而言,戲曲演員一趕二、一趕三,有時是人手分配問題,但亦可以是表演噱頭,《化作北風》生、旦、丑、囡仔生四人,除了同時擔任全部的龍套,生角王婕菱兼演北國國王,還有唯一的現代劇場演員鄭舜文兼演北國國王寵妾、婢女、馬夫……等所有丑角,表現可說是出人意表的亮眼;撇除唱腔稍嫌遜色這點,她成功地在極短時間內便建立起觀眾見其即想笑的預期心理,甚至她一進主舞台區還沒開始演,便聽聞觀眾的笑聲。這已不只是戲曲觀眾對單一丑角的喜愛,而是「不知此人待會兒又要變成什麼好笑物品」的興奮期待。除了肢體上的逗趣,劇本將《論語•雍也第六》的「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聯想到用台語可聽成「豬一隻(知之者)、虎一隻(好之者)、鹿一隻(樂之者)。」,既發掘了不同語言在文本轉換上的幽默火花,也暗喻著高尚文化在遊牧民族耳中的不實際與可笑。
除喜劇效果外,《化作北風》也不缺在歌仔戲裡幾乎必備的生旦愛情戲,從邂逅、不打不相識、情愫滋生、相知相惜,到被棒打鴛鴦、故作違心之論、確認心意、最後生死相從,再再牽引著戲迷的心。最後侍衛追捕私奔的金旋風和東方華時的跑圓場,搭配情境是震撼力十足,一聲聲「公主,啟程了。」此起彼落,喊得人驚心動魄、揪心不忍。此時鄰座不時傳來的啜泣聲,證明觀眾已全然被帶入劇情。
然而,散戲後猛然醒轉想問的是,馬奎斯的小說呢?
文宣上解釋本劇從富比士小姐的族裔與文化素養發想,汲取了「身份認同」為主題;對比原著,主要是著墨於她雙面性格和情慾無正常抒解的矛盾。當然身份認同是個不錯的切入點,但劇中東方華的中原與北國認同掙扎,很快就被兒女情長消融的一乾二淨,金旋風彷若心靈導師,解決了她的徬徨迷惘,她毫不猶豫的選擇了當個率真的北國人。如此「理所當然」的發展,真的能促使觀眾思考身份認同問題嗎?
至於《化作北風》中,小王子從膽敢反抗表姊家教,到心悅臣服的接受其文武兼備的教導(東方華的拳腳天份真是令人讚嘆),與原著中小兄弟從一開始懾於女教師淫威到最後膽敢反抗,甚至謀畫毒殺教師相比;兩者在教化之辯的概念上更是完全背道而馳。
《化作北風》因以改編馬奎斯為宣傳重點,而使小說讀者困惑;坦白說,若本劇抽掉家教與北國蛇湯習俗等這些原著元素,也不會對劇情有多大影響。也許,往後原著色彩極淡的改編作品,可以考慮僅標明「以本劇向某作品致敬」即可?「不符原著」似乎常是改編的原罪,但若將《化作北風》視為一齣原創的新形式歌仔戲,不啻是為歌仔戲界注入了一股鮮甜的活水。
《化作北風》
演出|臺北海鷗劇場
時間|2019/03/23 19:30
地點|大稻埕戲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