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園詩人的極樂人生《陳永淘-頭擺的事情22週年音樂會》
5月
23
2019
陳永淘-頭擺的事情22週年音樂會(巫露瑪工作室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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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題目中「極樂」,為客家語陀螺之意,為當日表演的第一首歌曲,陳永淘用陀螺比喻人生,玩樂如陀螺、勞動如陀螺、充滿無常的命運亦如陀螺。

演出:陳永淘、巫露瑪工作室樂團

時間:2019/04/13 19:30

地點:文水藝文中心

文 劉悉達(專案評論人)

撇掉羅時豐的〈細妹按靚〉,或是周杰倫在〈雙節棍〉裡面那幾句隨意的「做麼个」,記得第一次認真的「聽見」客家歌曲,是在2018金曲獎頒獎典禮電視轉播中,播放最佳客家專輯的入圍者歌曲簡介,只是短暫的幾秒鐘,已覺相當好聽,就算跟其他語種的流行音樂擺在一塊比較,以音樂性而言絲毫不遜色(筆者無意在此探討複雜的金曲獎項分類制度問題,僅就當下感覺)。稍微利用網路了解一下,便知道客家音樂發展早開始多元,在傳統民謠之外,不少創作人以客語投入搖滾、饒舌等等曲風的流行音樂,然而對不熟悉客語音樂的聽眾們包括我,叫得出名字的客語歌手寥寥無幾,此次得知陳永淘將舉行二十二周年音樂會,我便隨即買票期待一睹這位當代客語流行音樂人的風采。

文水藝文中心的表演廳可以容納約一百零八人,在演出正式開始前,由音響論壇總編輯劉漢盛先生進行導聆,感覺到台下觀眾多是阿淘多年的樂迷或相識的朋友,以至於廳中人雖不多,共同凝聚起來的情感與意識卻相當緊密。坦白說,演出尚未開始,我已開始享受現場氛圍,多年來進出各種大型演唱會、live house,總是觀眾的躁動多於平靜,「渴望」聲響帶來的聽覺刺激大於單純欣賞與聆聽,這場的聽眾只準備好心情與耳朵,不帶尖叫聲。

導聆結束後陳永淘與樂手出場,由陳永淘彈奏的月琴及吉他外,現場樂團編制為類似搖滾樂團的鍵盤手、木吉他手、貝斯手、打擊樂手各一,另加一名大提琴手。從阿淘首張專輯《頭擺个事情》即開始合作的音樂人蔡旭峰擔任鍵盤,大提琴手由國內知名配樂家,曾在國家交響樂團擔任大提琴首席九年,亦是負責在陳永淘專輯中絃樂編曲逾二十年的范宗沛擔綱,此次組合實屬難得。

二十二年的歌唱旅程,陳永淘不過發行六張專輯,整場音樂會阿淘共演唱十六首歌曲,就如同他重質不重量的創作般,演出中的每一首歌要表達的主題與意象皆相當明確,都是精華。現場聆聽阿淘的音色,自然沙啞好似帶著泥性,未用太多歌唱技巧雕刻,聽來相當樸實,在樸實之外,卻又不失趣味性。原來阿淘為了將客家的各類腔調合適地入歌,對於譜寫歌詞相當講究【1】,往往在一曲當中以多種客家腔調及多種語言的混用,即便是筆者這樣不諳客家語的聽眾,仍能透過阿淘歌詞中常用擬物的狀聲詞、疊字詞,如歌曲〈打溜崎〉模仿青蛙鳴叫、〈大戲〉模擬樂器敲擊,或是數字上的層遞使用營造出空間上從近到遠的〈離開臺灣八百米〉,感受歌曲對事物的生動描寫。除了陳永淘毫不修飾的聲線展現直爽率真的田園風情,歌曲中大提琴跟電子琴的音色更是不可或缺,適時在歌中加入恬靜而清新的氣氛。例如歌曲〈水路〉,從木吉他簡單的指法伴奏出發,加以吊鈸渲染揭示,人聲開始後,現場高音聲部的電子琴伴奏同時加入,分明而透亮的電子琴音色襯職著和著歌手的低音緩緩向前,第一段主歌後再添加進低音聲部的大提琴,范宗沛輕巧的拉出悠揚而和諧的琴聲,歌曲越發溫潤深長,如河流匯聚堆疊,臨摹水潺潺而流的不同面貌,阿淘也時而用手撥式口簧琴即興,各種音色互相搭配襯托,就是不搶鋒頭,就算不懂歌詞,也似乎能從樂器的旋律中聽出「水」的不爭與人回歸自然的嚮往。

迴異於音樂會中其他輕快婉約甚至接近詼諧的歌曲,〈山下田美〉在歌曲結構及氣氛是相當突出的一首,此歌先由阿淘如唸詩般吟出「河壩流過,山下田美,從細離鄉,山下田美…」,而非歌唱(此作曲手法於歌曲〈阿婆〉也有使用),大提琴的伴奏與阿淘的唸唱搭配聽來顯得感傷,阿淘唸完後,則交由木吉他獨奏將情緒推到歌曲的最高處,曲末才由阿淘唱出同口白的數句歌詞,歌曲的情緒起伏巧妙的與歌詞呼應,聽覺上是從低至高又重回低處,曲畢頗令人有悵然回望之感,留給在場聽眾無限反思,亦聽出陳永淘在創作上的巧思與突破。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本次演出的打擊樂手「紅龜」,適時的用各種敲擊樂器如木魚、非洲鼓、排鈴點綴歌曲,有時也輕巧地使用鼓刷在鼓面上製造出婆娑延綿的音效,替整場演出增色不少。除了這些鄉間畫面感十足的歌曲,不乏有從「對話」出發的歌曲,〈雞胲仙堵著膨風牯〉生動描寫酒後兩個男人膨脹吹牛的姿態,也唱國語歌曲〈阿東的歌〉,他以阿東為第一人稱自嘲唱「沒有工作、我沒有錢」,再再引發觀眾莞爾,有時連台上樂手也跟著笑出來。

阿淘以往的表演或限於場域,或為呈現純粹的自然的歌聲表現,多為一人自彈自唱(本場的三首歌〈阿婆〉、〈腳踏黃泥〉、〈鮮鮮河水〉阿淘還是以自彈自唱方式演唱),或僅搭配一位鍵盤手。此次表演以多人樂團編制,更是把錄音班底直接帶到現場,在各資深樂手的完美配合下仍保持相當協調的聲響表現,未搶走歌手聲線表現及風采,亦不減歌詞原要表達的濃厚情感,反而增添現場聽覺深度。就如同陳永淘最熟悉的表演場域——新竹鄉間的廟坪般,即便將演出搬到精緻而舒服的展演空間,在他親切幽默又引人反思的話語下,仍是場輕鬆而無距離感的演出。

固然以客家族群語言形式描寫鄉間風情與人間百態,形成具有獨特客家鄉土情感的田園詩歌,但陳永淘取材自藍調、搖滾形成自由隨興的新曲風,頗有世界音樂風格,其音樂的思想內涵,蘊含對土地的關懷外亦有對現代社會的批判,卻又是超越語言及族群的,足以感染同身在台灣的我們。顯而易見的是,阿淘所唱即是他的生活,多年來他或許從事音樂、淨湖、雕塑甚至參與社會運動等等,不變的是他誠懇且真實面對人生的態度。而這場表演,觀眾與其說是來聽歌,毋寧說是來體驗阿淘眼中的世界,演出結束後我深深為阿淘所唱的世界觀所吸引,甚至想起接近土地的感覺,我想這就他為何以歌留傳他的生活與思想,希望透過音樂,喚起人類嚮往自然的初心。

註釋

1、關於陳永淘歌詞中的音韻及文法運用,可參閱徐碧美,2013,《陳永淘創作歌謠研究》

《陳永淘-頭擺的事情22週年音樂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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