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威嘉是有點胖沒錯,但他跳舞的時候,也比一般的舞者多了一點音樂性。在這次兩廳院企畫的「新點子」舞展,驫舞劇場推出蘇威嘉首次編作的整晚作品《自由步》,他編舞,也跟跳舞一樣,他對音樂的處理展現了細膩的敏感度。
《自由步》沒有什麼特別想表達的企圖,一段段的獨舞、雙人舞,只在音樂聲響的各種情境中,呈現著對自由的渴望所踩的步伐。
一開場是水聲。
一名女舞者在台上,挺出右肩,搖著晃著帶出左肩,下巴,就這麼左搖右擺地跳著她自己的韻律。沒有什麼了不起的事發生。但看著她的動作,就好像雨滴激起的漣漪,一次又一次地重覆,每次都有些微的不同,所以你會盯著它瞧,忘卻這雨要下多長。
忽而,這聲響營造出來的水,密度變大了,清澈的水變成了墨。舞者的移動變得遲緩而困難,劃過地板的雙腳,如此沉疴,像乾枯的毛刷在油膏裡拖著攪著。
又是一名獨舞者。她躺在地上,高高挺起她的腰臀,用頭肩撐著地板、用腳尖行走。她挺得那麼高,不為了誰,也沒要誘惑誰,一切的移動只為了她只能這樣,或只想這樣行走。
女高音孤單地唱著。
又是獨舞。她交叉著腳站著,用腳掌外側一拐一拐地扭走。她的腰也扭了,肩也偏了,臉也側了。不禁要想:假如下一刻她忍不住哀戚,是否也只有左眼會流下眼淚?到最後一刻,她用整個身體,奮力的反向扭轉,來展現她的抗議,但她的抗議,也就僅僅這麼一下而已,隨即消失在黑暗之中。
《自由步》的舞台很簡單,只鋪了一大片褪色的紅地毯。沒有其他了。但這片地毯在燈光巧妙的配色下,有時是灰水泥,有時是黃沙地。簡樸,但富含詩意的象徵,讓觀眾的眼光專注在舞者的身形和律動上。因為是地毯,不是舞蹈專用的塑膠地板,所以看不到輕快的滑步或快速的轉圈,幾個片段下來展現的,都是那樣的形單影支,孤獨而倔強的身影。
唯一一段明快的段落,是黃懷德的獨舞。他在近似中東的樂聲中,以一長兩短拍的小跳步,繞著舞台大圈行進,但即使是如此帶出旅人的節奏,依然有著黃土地的獨行風塵。
但黃懷德的另一段演出,卻展現出強烈的對比。
火車聲快速行進著。四名女舞者坐在地上,四手相扣,緊緊地圈綁著獨立於上的他。小小的光束只打在他身上。當他快速地舞動時,就像車窗外接續閃過的明滅燈影;他的手在胸前、腹部迅速劃過,如此有力,彷彿下一刻就要開腸破肚。圈綁的力道讓他可以抵抗地心引力,傾斜著身子舞蹈,鋼鉤彎曲的手臂張揚著,一如在暗黑隧道揮舞鐮刀的鬼魅。
《自由步》的基調是幾個意象的片段組成的詩篇。幾乎每個片段都有它的精采之處,值得玩味深嚐。但當這些片段要被組成一套節目時,就顯得主旨企圖薄弱,以至於不知如何收尾。尤其當最後一段,所有舞者一起上台起舞,感覺是為了結束而硬要編作的「大結局」。
也不知從何時開始,或是由誰規定,好像編舞家都非得成功地編出整晚的作品,才能獲得他「轉大人」的徽章。但如果一個作家擅長寫詩,誰又會要求他非得寫個長篇小說才能證明他是作家呢?
如果《自由步》是本詩人的手札,我會願意把它帶回家。
《自由步》
演出|驫舞劇場
時間|2015/05/28 19:30
地點|國家劇院實驗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