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上巧心設計了兩個場景,圓形主場景位居中央,幕啟時僅見一株開了花的樹,用以呈現春天的氣息,其他的就交由燈光搭配影像投影在天幕,轉化出各種時節的空間氛圍景致。另一個副場景是左下舞台的一張圓桌,兩個說書人敘說故事同時,同時將角色、布景依情境擺設桌上,重要的情境意象更搭配光影戲,既可獨立觀之,又與主場景的演出相互呼應。
如果把這一大一小的圓形場景賦予宗教意涵,比作修行的壇場,那麼要經歷修行考驗的非女主人翁格爾達莫屬。格爾達是一個性格孤僻冷傲,擁有富裕生活,卻無法擁有快樂的女孩;和格爾達有極大反差的牧羊少年凱伊,雖是孤兒,也不曾上過學,卻是懂得知足感恩、日日笑口常開。當凱伊初次送玫瑰花給格爾達,格爾達嫌惡玫瑰花有刺,並因此發現凱伊不怕玫瑰花刺刺傷的手勢如此粗糙,玫瑰花於此也是格爾達的象徵,她看似嬌美高貴卻帶刺,不易使人親近,但凱伊無懼於玫瑰花的刺,反倒刺激了格爾達,為後面拯救被雪怪帶走的凱伊埋下伏筆--玫瑰花(格爾達)也要用她的刺做武器,突破自我,勇敢挑戰未知的危險與恐懼。
主人翁在冒險旅程中體悟自身的匱乏,智識得到啟蒙轉化,心靈蛻變得更強壯成熟,這幾乎可說是兒童劇常見的劇情模式,背後寄寓了成人創作者對兒童身心成長的期待想望;對兒童觀眾而言,超脫現實的冒險旅程,逸出生活常軌,亦滿足了心理幻想。《雪王子》這齣戲也不例外,當格爾達踏上的冒險旅程,不論是遇見懶羊羊、許願樹、狼等動植物,每一個相遇的對象俱有教化深義等待發現,例如懶羊羊教會格爾達放下尊卑階級地位,平等看待眾生,有求於人時能謙遜地說「請」,格爾達剛開始很為難,「請」字只能發出「ㄑ」的氣音,但在懶羊羊的激勵下,終於說出口,而且是發自真心。又如在許願樹那學會滿足,並召喚來一個同行的同伴--一片不願離開樹幹母體保護的「媽寶」樹葉,格爾達為它取名為「沙沙」,他們倆之後就共同經歷體驗著尋找勇敢獨立自我,冶煉同修的福分。格爾達最後在狼群中,能做出感恩付出行動,將先前獲得的一瓶生命泉水,用來治療受傷瀕死的母狼,種種過程都讓我們看見她在自我改造,心性與行為徹底轉變。
在《牧羊少年奇幻之旅》一書中,智者過給牧羊少年一個振聾發聵的啟示:「幸福的祕密就是去欣賞世界上所有的奇特景觀,但不要忘了湯匙裡的油。」格爾達的冒險最初意圖不為追尋幸福,可是經歷過諸多奇特景觀後,倒也讓她醒悟回看自己擁有的「油」,最終克服萬難,救出了凱伊,換言之,她完成了一次生命的修練,智慧圓融之後,才會在接受凱伊再次獻上玫瑰花時,不會在乎玫瑰花有沒有刺了。有趣的是,格爾達這朵玫瑰,尾聲也成了愛情的隱喻,將她和凱伊兩小無猜的純純愛戀綰結在一起,謳歌人性的天真、純美、至善。安徒生童話原作的藝術精神,永不褪色的價值在於此,這齣戲亦把握於此做完結是美麗的。
要說美麗,當然也要提戲中所有類型的偶設計與表現。豐富多元,令人眼花撩亂的偶,絕對是真正的主角,葛爾達和凱伊是吸睛的杖頭偶,偶身靠著機關引線牽動,一個演員便可隨意操縱。凱伊放牧的羊是一種型態,棉花做成的羊皮還能逼真剝卸,營造出趣味。格爾達遇見的懶羊羊,則以穿著蓬蓬裙的演員表演,裙上的羊兒有的靠手,有的靠釣魚線操作。雪怪有如摺紙,一塊塊分解時也許抽象或具象,但一體成型時又變成一張臉,鼻子還可以做出呼吸韻律,嘴巴可以開闔,展現偶的創意與表演需要的默契和精準節奏。即使連小小一片葉子「沙沙」,被塑造成半罩面具造型,因應劇情需要同樣是可分解的偶。無獨有偶工作室劇團在偶身上下的功夫,確實豐富了台灣兒童劇場的圖景。
我還很喜歡導演薛美華安排謝幕時讓演員在場上玩捉迷藏的景象,那瞬間究竟還在戲中,或是回返現實,不管怎麼看都可感覺到一股祥和安好籠罩。而象徵死亡分裂的「沙沙」又被組合起來,靜靜擱置在樹幹上,似也意喻著死生往復,自然的真理就是生命會生生不息,落葉化作春泥會更護花。這也是美麗詩意的表達,靜靜地讓觀眾於幕落時領會帶走。
《雪王子》
演出|無獨有偶工作室劇團
時間|2016/04/23 14:30
地點|台南市立文化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