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洪郁媗(專案評論人)
後設戲劇(metatheatre)的概念已經不陌生,打破第四面牆或戲中戲早非創新之舉,然而,當後設的概念與舞蹈、敘事兩相結合,卻產出意料之外的驚喜。若是《欽差大臣》(Revisor)僅僅做到了用肢體再次述說果戈里的故事,想必不會成為如此有趣、精妙的作品。在原先的故事中,舊俄帝國的官僚系統中的醜態被包裹為一連串因為誤認而產生的荒唐事,藉諷刺的筆調點出了劇中眾人執著於權力的醜態。編舞家克莉絲朵.派特(Crystal Pite)與劇作家強納森.楊(Jonathon Young)選擇將原先的故事拆解,重建另一種敘事觀點。
《欽差大臣》在形式的佈局上充滿巧思,起初傳來的聲響「角色一」(figure one)、物件的配置以及黑衣舞者進門打開檯燈的動作便暗示著一個不可盡信的場景。事前錄製的音軌猶如非音樂的節奏,舞者必須精妙地處理每寸肌肉才能讓這一切看起來足夠逼真。不過,音軌與肢體的協調關係並非絕對,當其中一個飾演禮儀官的舞者脫下她的長大衣時,舞台便從一齣荒唐的鬧劇轉為排練場,舞者身改換上素樸的衣飾,重複上一階段的動作,而背景音起初似乎是對於動作的指令。但是很快地,單純指令轉為喃喃低語,混亂的群眾呼聲與對施行暴力的質問成為唯一的伴奏。創作者迫使我們改變慣常的思維,不再仰賴語言做為認識事物的方便工具,在特定的情況下,扭動的身體與背景交雜的人聲所指涉的意義並不少於言語。在回到原先果戈理筆下的人物前,背景的囈語成為意識的伏流,傳來「為什麼我在這裡?」(why am I here)、「這一切有什麼意義?」(what does it means?)的呢喃,此時敘述者模糊不清的身份位置給了這兩句話豐富的詮釋空間。
欽差大臣(國家兩廳院提供 / 攝影張震洲)
另外,Revisor和舞劇中多次「revise」在不同語境下的意義所產生的呼應關係也表現文本編排的巧妙之處。督察使Revisor(Revizor)便是本應出現卻遭到誤認的官員職稱,而被誤認的低階官員之所以來到這個區域是因為修訂(revise)一個僅需移除逗點的條文;在中間段落關於肢體動作本身的「我想做個小小的修正」(I would like make one small revision)。除此之外,移動/感動(moved)的語意轉換或許也使肢體與言語產生微妙的同步。在最後當一切暴露,角色們終於意識到誤認,他們的期望開始落空的環節,也就是《欽差大臣》這劇碼終於劃下句點時,在開始之初佈下的伏筆終於生效。原先定格的舞者之一,離開靜止的狀態,關閉檯燈。這微小的動作似乎驗證了某種後設的猜想,難免對於先前演出的段落有點起疑,甚至開始懷疑這部作品究竟想訴說什麼樣的一個故事。或許,意義的不確定性正是《欽差大臣》的有趣之處,藉由拋棄熟悉的敘事模式,同時呈現語言和肢體以及將後台搬演至前台,甚至大玩文字遊戲的方式探索將舞蹈作為敘事工具的有效性。
《欽差大臣》
演出|克莉絲朵.派特(Crystal Pite)、強納森.楊(Jonathon Young)
時間|2023/05/14 14:30
地點|國家戲劇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