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那是一個衝動,想去找人,那些人就是沒看過舞蹈的人,我們能如何帶著舞蹈與未知的觀眾相遇,我想那會是種美麗吧!」
這是去年十月,周書毅與團隊帶著《1875拉威爾與波麗露》首次進行舞蹈旅行計畫時所寫下的文字。時隔一年,再次展開,選擇了台北四四南村、淡水碼頭、三峽老街等六個「場域」,一路跳至台南神農街,仍然是一個簡單的夢,「跳舞給你看」。然而,又在經過其間周先生分別在北美館、中山堂光復廳創作演出三件同名而各自獨立的《重演》之後,《拉威爾》一作亦產生了作品在路上「重演」,所加入內外風景之後的意義變貌。
最重要的,或仍是「人的境遇」問題,或者書毅所謂的「當下」、「關於活著這一件事」。從《拉威爾》眾人齊聲尖叫劃開序幕後摔跌倒落,隨每一次尖叫倒落後再站起的舞者愈減少,到最後孤伶一人再站起,群體與群體中被棄擲之個人的主題,及其中隱含的關係暴力,如對著周身同伴的嘶喊、對著獨舞者迫近的擊掌拍手(舉止乃至音響)、在眾人一致的踏步中被甩到團體之外的落單者,在拉威爾《波麗露》井然層疊的音樂結構中,半小時的舞蹈動作單純卻富象徵意味,更主要透過畫面整體上的編排調度,重複,再重複,構成某一種距離,相對觀看的距離,存在者間的距離。
視覺上有意使用懷舊的洋裝,舞台中央時而轉起的工業用電扇,加上路上時空錯置的場景,如同周書毅往後系列以時間為命題延續的《重演》;有意思的卻是存在兩個截然不同的創作軸線和意圖:《重演》中,走進博物館,與歷史「時間」、與「文明」建構過程中所被權力固著或遮蔽的角落對視,《波麗露》卻在演出計畫中走進日常環境「空間」,與庶民身體「相遇」,如同其他site-specific創作,觀眾的觀看和回應遂成為(可被預期的)作品更豐富的內裡。
然而若說周書毅近期(或許更早自2007年《看得見的城市─人 充滿空氣》始)有意地在以舞蹈身體,對話於外部空間與時間,《波麗露》在嘗試走(介)入製作概念中所謂的地景「場域」之時,除了面對必需的形式空間上的調整,對於創作者自身來說更進一步的思考,或確是演出過程中如何與「場域」的角力;換言之,在「一個簡單的夢,跳舞給你看」之下,是否可能遭遇因時空移動過程和殊異環境條件下,作品本身的失效、的無法完成?更重要是,這樣的失效或作品涵義的遞減(或遞增),是否曝露了什麼樣的外部空間特質?又如何藉由這樣的對話與協商關係,去思考、去折射,身體在真實空間之中的問題?
例如(對我而言)愈是現代化氛圍的場景,如去年板橋火車站,某種貼合舞作的冰冷或荒誕感,在視聽異質性既強烈,卻同時帶有觀光消費場域內扁平而同一性的淡水碼頭岸沿,便似乎深受削弱;那麼,面對接下來更冰冷的商場空間呢,是否反而更易達於作品的完成和批判空間?甚或是面對建築本身戲劇張力已十足的神農街巷弄內呢?
從「一個衝動」開始的旅行計畫,從「跳舞給你看」以至「不只跳舞給你看」,如何藉由不同空間內反覆搬演《波麗露》的路程,檢視舞作更深刻的意義;又似以舞步為量尺,重新檢視名之為「文明」所創建的現代生活空間,如此帶著皮箱再回來,更令人好奇,編舞者又將如何展開「下一個」在空氣中充滿,與時間相處的身體問題,延續思考,關於活著的,這許多事?
《1875拉威爾與波麗露》
演出|周先生與舞者們
時間|2012/09/02 15:30
地點|新北市淡水觀潮碼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