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身體為名:後疫情時代的舊作新編——《那面墻—獨白》
5月
27
2024
那面墻—獨白(種子舞團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665次瀏覽

文 簡麟懿(專案評論人)

一首舞可以被看幾次?即使是同一首作品,由於表演藝術的稍縱即逝,前一次與後一次的質地內容,都有可能因為當天的氣候、心情,以及舞者的身體狀況而有所改觀;編舞者亦然,據雲門舞集鄭宗龍所說,《十三聲》也是一路修改了七年,直至瑞典斯德哥爾摩的巡演場才真正定案,於是乎種子舞團《那面墻—獨白》(以下簡稱為《獨》)的出現,似乎也不顯得那麼意外了。

其前身作為2021年所發表的舊作《那面墻》,身處於新冠疫情嚴峻的第二級警戒當中,作品核心描述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會因某些情境而被迫獨自面對自我,同時藉由一片屏幕來維繫彼此間的感情——「再靠近一點!」、「這樣看得見嗎?」此兩段互文的關係建構,貫穿了作品本身關切的社會現象,繼而被留作重建《獨》的重要素材。在這次的改編中,創作者黃文人除了邀請劉子齊為《獨》設計原創音樂,並且針對原作所使用的鏤空牆體,進行縮編與輕量化的改良以外,在舞者的編制上,也從原本了七人改成六人編制。顯然針對作品的可攜帶性,舞團亦有程度上的取捨與考量,為了往後不同的可能性進行準備。

當舊作再新編,筆者認為這不僅符合小型舞團的工作與經濟型態,同時也是留給群眾一個機會,來檢視作品是否在表演藝術的大環境中,還有再生以及再被觀看的永續可能,而受到後疫情時代的影響,不嫁接於科技的身體劇場,其傳統性能否與接踵而來的科技藝術相互匹敵,並且延續,也是舞團光譜外之受眾給予舞團的挑戰與課題。

硬工夫/軟實力,以張力作為主體

來自南方的種子舞團,其舞者擁有不遜於其他城市的身體能力,不論是在穩定性、爆發力或是柔軟度上的輸出,都可以看見現代舞在八零年代時期所擁有的大巧不工,以及奮不顧身的張力動能。

《獨》保留其原作的三面台形式,在舞台上進行牆體各面向的調度與轉移,在國家歌劇院的黑盒子裡面另行構建了「解構」的黑盒子空間。雖說筆者的觀看位置,仍留守在一般面向主舞台的第四面牆,但不難想像作品中的獨舞、雙人或是群舞,多半採用面向斜角的舞蹈空間,正是為了處理他者在觀看作品的轉換中,不受冷落與切割的過程。

以點、線、面作為身體運作的邏輯,「面」的大幅度拉扯以及抗衡,是黃文人在設計動作時的一大特徵。有別於後現代舞蹈的極簡主義,《獨》的舞者基本上是以全身肌肉為核心,同時往單一方向或多方向同時運行,形成一種上下置中,在身體中段保持「真空」的無氧狀態;換言之,高強度、短時間的爆發性,使得舞者的中心水平不論是高或低,即便處在一個傾斜倒置的不思議位置,舞者的呼吸方式連帶整個舞蹈的作品,呈現出一道道切割的風景,激情而有力。


那面墻—獨白(種子舞團提供)

處於這樣爆裂的小宇宙裡頭,《獨》的敘事文本本身,就是身體作為主人。在文字的出現前,觀眾僅需要享受在這樣純身體的美好當中,觀看動緩皆「炸」的身體能量和不停重複疊加的動作主題——手肘的對點擺盪、迴旋過後的身體後仰與擰轉(Spiral),以及隨之而來的反重心彈跳(Bounce)組合;直至文字的出現,「再靠近一點!」、「這樣看得見嗎?」建立起舞者與舞者、觀眾之間的關係,《獨》的孤獨感,作品中的實際距離和言語裡頭的虛擬距離逐漸被拉開,作品的層次也隨之改變不同。

多元生態的浪潮下,以身體為名

在舞蹈與戲劇的上下段切換當中,《獨》與《那面墻》同樣地循序漸進,將觀眾導入種子舞團於2020年至2021年間的新冠疫情當下,所遇見的情境以及急欲突破現況的心情。有別於其他舞團的差異,黃文人並沒有傾向線上劇場與科技藝術的擁抱,可能是身處的地理環境影響,興許也和創作者本身的美學經驗有程度上的關係,故我們可以看見種子舞團對於身體的重要關注,有相當大的佔比出現在其作品當中。

而全球性疫情影響世界經濟、治理以及文化交流的時候,由藝術家投入遠端交流、強調「跨域」的合作關係,也間接鬆動了我們對表演藝術的概念、品味與理解。此時筆者再看見種子舞團這樣保守「純粹」的身體劇場,一方面感到珍惜,一方面感到好奇的是,整體大環境對藝文的關注,如果逐漸偏向以科技為名、以視覺藝術策動表演性的作品為中心,那麼以身體為名的傳統,是否需要尋求轉變的可能性?畢竟裹足不前便是落伍,種子舞團對於現代舞/技藝的鑽研,未來勢必要與大環境的浪潮進行拉鋸,彼時,來自南方的獨白是否強而有力,恐怕將會是我們如何定義當代的關鍵之一。

《那面墻—獨白》

演出|種子舞團
時間|2024/04/20 19:30
地點|臺中國家歌劇院小劇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為何最深刻的顛覆仍由男性完成?女性是否仍被期待回歸那個柔弱而寬容的敘事角色?浪漫的芭蕾舞意象。形式的當代,是否尚未真正撼動情感結構與角色邏輯的深層秩序?
5月
28
2025
《永恆回歸》不是一次對單一文化的回望,也非純然的個人返鄉敘事,而是一場藉由舞蹈身體展開的複數對話:關於傳承與創新、個體與群體、離散與歸屬。
5月
15
2025
全部大約三十餘分鐘的演出,已達特定場域的表演創作思維,不僅妥善使用了整宅公寓的走道,後半段的處理,更是連動了天橋上下的空間,為作品瞬間拉開了所在城市線地的景深
5月
14
2025
在舞作中有許多節奏上的空拍、舞蹈動作的靜止和舞台空間的留白,這種編排手法讓整個作品更富韻味,也為觀眾留下一片想像的空間。
5月
14
2025
遊戲結束時,只留下「房屋主人」一人佇立原地,其餘角色已然散去,彷彿回應了流金歲月中關於逝去與留下的永恆命題。
5月
08
2025
透過現代社會的視野進行挪用與重新賦予意象涵義的作品,不只是對傳統藝能的技藝層面的反思,也是同時對於演出者自身,甚至是透過演出意象──蹺鞋的束縛、黑子的性格等要素,以身體來回應社會。
4月
23
2025
那麼從「我」的殊異到「我們」的共性,是否也是編舞家在勇於追求個人風格之後,回轉族群光譜的必然路徑?於是儘管整體而言,《我們2》仍提不出一套洞悉自身文化的編舞語彙,並大量仰賴量聲光元素堆砌的「自我異國情調化」
4月
22
2025
對於無法即刻辨識的內容,筆者不斷地回想前一個畫面,重新檢視自己是否錯過了什麼——這樣的觀看狀態,更使筆者意識到:當我們渴望從當下中捕捉意義時,也正是我們被排除在「當下」之外的時刻。
4月
17
2025
不是所有場地都會說話,但舞者的身體常常能指出空間的沉默之處,或者還未被命名的裂縫。不是所有觀眾都能準備好進入場域,但身體感知會先抵達。
4月
16
2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