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世界的叛逆:從觀眾中再次解放《火鳥・春之祭》
5月
15
2024
火鳥・春之祭(衛武營國家藝術文化中心提供/攝影陳建豪)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627次瀏覽

文 劉霆杰(東海大學表演藝術與創作碩士學位學程學生)

1910年首演的《火鳥》與1913年首演的《春之祭》,同為俄羅斯作曲家伊果・費奧多羅維奇·・史特拉汶斯基(Igor Fyodorovich Stravinsky)所創作的芭蕾舞劇,其中《春之祭》的最初版本由瓦斯拉夫・尼金斯基(Vatslav Nijinsky)所編舞。他們兩人共同合作所創造出的音樂與舞蹈,對於當時的觀眾引來極大的刺激,一心渴望觀賞一齣優雅美妙的芭蕾舞劇,怎料到帶來的是節奏迴異的不和諧旋律,以及帶有傳統色彩的獻祭舞蹈。期望的落差使得觀眾在台下騷動起來,然而後世卻認為此作是影響深遠的創新之作。

今次由伊凡・沛瑞茲(Iván PÉREZ)編舞與執導的《火鳥・春之祭》把兩個作品串連起來,藉著原先作品的文本作為靈感,重新創作出一個展現「群體」與「異者」關係的作品。在伊凡的創作下,作品的舞蹈編排與感覺,已與原先的《火鳥》及《春之祭》相差甚遠,可說是看不出任何影子,要說兩者有甚麼連繫,可能便是作品呈現的精神所在,這或許正正繼承了史特拉汶斯基的叛逆態度。

從敘事走到意象

芭蕾舞劇其中一個引人入勝的原因,在於其敘事的元素使一般觀眾都能輕易理解,遠離了舞蹈的抽象性,更加靠近戲劇的寫實性。一提到《火鳥》與《春之祭》,不其然便引來大大小小的想像:火鳥一角的華美亮麗服裝、循序漸進的奇幻故事線、狂亂的獻祭舞等等。不過,在《火鳥・春之祭》通通都看不到,換來的看似是現代常見的抽象舞蹈,那在種種意象的編排底下會否有與兩作文本的深層連繫?

《火鳥・春之祭》將《火鳥》作為序曲,一個身穿黑色精緻衣服的女舞者駱宜蔚,於舞台中央獨舞,不禁讓人聯想起《火鳥》一開頭的火鳥獨舞。然而不再身穿紅衣的火鳥猶如黑化版本,不再是當時代表「善」的火鳥。有別於以往美麗昂首的芭蕾身姿,黑鳥舞動著大量的地板動作,沒有如飛翔的跳躍或移動動作,相反是許多在地板的旋轉、翻滾、靜止,仿佛在空間中來回打轉,無處可去。

然後迎來的是整個作品唯一有台詞的部分,舞台中出現了另一位男舞者,與原先在台上的女舞者玩起「一二三木頭人」的遊戲。獨舞後出現一男一女的景象,立馬連結到《火鳥》中火鳥被王子抓住的情景。然而這次黑鳥在木頭人遊戲中卻沒有被抓,可是他們卻依然互換了「抓人」與「被抓」的角色,在台上喊起了「一二三木頭人」,或許這正正是兩個對立的角色相互了解的瞬間,「自我」與「他者」之間又能否跨越那對立之牆?


火鳥・春之祭(衛武營國家藝術文化中心提供/攝影陳建豪)

獵巫就在我們身邊

《火鳥・春之祭》中段,身穿現代日常衣裝的舞者們分開組成了幾組人員:有的圍起圈來在舞台一角默默做著相同的動作——模仿即能保有性命,但也失去了自我;有的跟隨一人的揮舞動作回應著相對應的身體動態——獨特的自我為他者能帶來影響力;有的團結起來做著激烈外放的肢體動作——集體就是力量,無論好壞。這有如社會百態,每個個體為求生存和彰顯力量,在社會中盡力找到自己的角色,因而慢慢組成不同的小組,產生不同的面向。然而當中,有人選擇隱藏自己於群眾,避免過於異常而遭攻擊;亦有人選擇當起領導之人,發起一場異化旅程。不過首個站出來的人必定是最觸目的存在,不是有人跟隨,便是被排除於外。

那位做著揮舞指令動作的男舞者蘇冠穎,起初有數名跟隨者,但到了作品最後,男舞者從領導變成異端,跟隨者則成為背叛者。男舞者從一名領導之人成為「獻祭者」,呼應著《春之祭》的獻祭之舞,男舞者站在舞台中央,被其他所有舞者圍住,把佈滿在舞台上的大量衣服堆疊在男舞者身上。衣服是祭品的衣裝,也是名正言順的壓力,被加諸為獻祭者之名的人,具有「深厚意義」地被排除在外,改寫社會既有模樣的人就是異端,排除異端才能保持「和平的日常」。然而堅韌的他,最後掙脫「衣服」的枷鎖,發起一場盛大的叛逆革命,一眾舞者們最後亦選擇一同跟隨他,改寫了《春之祭》獻祭而死的結局。

楚河漢界般相隔的「自我」與「他者」,為了擁護並保有自己的力量,組隊增強己力正是有效方法之一,所謂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群體」與「異者」此時頓時出現,這並不只在戰爭中適用,現代社會的機構、公司、學校、朋友圈,小圈子於任何場所都會出現,而帶著異於社會信念的領導者往往就是被犧牲的一人,要麼放棄,要麼堅持到最後一刻。


火鳥・春之祭(衛武營國家藝術文化中心提供/攝影陳建豪)

失去自我的身體

一拐一拐的受傷身姿、掩埋遮閉的面容、僵直的手臂線條、扭曲的身體動線、旋轉而停滯不前的動作,除了最後獻祭者帶來的解放之外,《火鳥・春之祭》的舞蹈總在失去自我的邊緣,爆發的力量踏在失去控制的線上,像是要解放力量,下一秒又收束回來。外放的力量充斥整個舞台,每一個獨立的舞者,帶著自身的固有枷鎖,徘徊在展現自我與約束之間的發狂狀態。這種暴力感源自於每人內在的身心不健全,若是連自我都不能好好面對,又談何擁有健全的群體?

伊凡的編舞為觀眾帶來不愉悅的刺激,失去自我的身體並不優雅,抽象的舞蹈亦難以被人理解。伊凡又是否借《火鳥》與《春之祭》之名,行叛逆之道?不過無論如何,伊凡這次的編舞或許正是他自己所帶出的「自我」,從觀眾中解放。《火鳥・春之祭》正是異端,正是獻祭者本身,觀眾被迫選擇成為跟蹤者,或是背叛者其中一方。在這暴力的亂世,你又會如何選擇?

《火鳥.春之祭》

演出|海德堡舞蹈劇場、舞蹈空間舞團、長榮交響樂團
時間|2024/05/05 14:30
地點|衛武營國家藝術文化中心歌劇院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群浪》從電音和慢速中看到自由,放大生命的存在;從看似青春動感中探討其背後深層、關於身分認同的沉重議題。或許跟最後的結局一樣,沒有解答、沒有對錯;只不過,是以一種更為純粹,不常見的態度,切入觀察這個世界,在兩個端點中,找到一個舒適的平衡點。
11月
20
2024
編舞家林文中不僅運用了「無家者」的對話作為舞蹈主要配樂,在對話之間還慧黠地穿插了歌劇中的詠嘆調,壓抑、痛苦的情緒剎那間得到了一絲釋放,伴隨著優美的歌聲,彷彿讓生命獲得救贖般,一直沉溺於泥濘中的自己,也得到了舒緩與解脫。
11月
11
2024
就舞蹈身體而言,這個自我在台灣幾乎沒有經典涵義的傳統可言,把宮廟信仰或原住民祭典的身體性視為舞蹈,其實是事後的現代發明與自我證成。那麼,與其惘然去找出刻有自己名字的魚,還不如把自己視為魚,並裝上感應器,游向汪洋大海,接通地球寰宇的種種感素。
11月
01
2024
而今回到劇場,完整的「劇場重製版」讓過往的意味不明忽然有恍然大悟之感,拉威爾《波麗露》僅有單向漸強的意涵也更為明確:鼓點是不得不前進的步伐,無論是誰,人生都沒有回頭路。
10月
28
2024
《人之島》則將聚焦於人的視角稍稍轉移到環境,從風土民情與人文歷史稍稍滑脫到海洋島嶼間的隆起與下沉,以及隨著外物變動所生成的精神地景。
10月
14
2024
帶著島國記憶的兩具身體,在舞台上交會、探勘,節奏強烈,以肢體擾動劇場氛圍,於不穩定之間,竭盡所能,尋找平衡,並且互相牽引。
10月
13
2024
隨著表演者在舞台上回想起的「舉手」與發聲,其力度似乎意味著創作者/表演者想要正面迎擊某一面牆;而這一面牆的內核關乎了當事者所在意的生命經驗,有徬徨、焦慮與怒氣,進而回望這些舉止的源頭與動機,猶如一種來自當事者的「愛」跌進了谷底,然後激起一整個連充滿試探性的時代,也無法平息的驚人勇氣。
10月
09
2024
這個台灣原創的舞劇中,卻可以看見多種元素的肢體語彙,包含現代、民族、芭蕾,甚至是佛朗明哥舞。從劇中對於歷史脈絡下的故事與舞台美學風格的專業運用,可以感受到台灣柔軟包容的文化特色,是一個結合各種專業才能,並融合呈現的表演藝術。
10月
09
2024
於是乎《我.我們》第二部曲也一如首部曲般,意味著全新的布拉瑞揚舞團正在萌芽,同時尋覓到了一個獨立的中心點,而不單僅是繼承,以及向傳統學習。他們開始進一步發展、定義此時此刻的當代原民文化,對筆者而言,更點出了新的演化與反思:這樣「原住民」嗎?
10月
08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