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鬥2017」邀請黃懷德、陳韻如、蔡博丞三位年輕編舞家,透過舞蹈呈現出他們的內在世界,分別創作《亮》、《潛》與《瞳孔裡的灰牆》。
黃懷德深深感受到年輕人在社會無法立足的焦慮與憂鬱,「春鬥2015」的《暫時而已》是從黑暗向外探出的一點希望,也是自我狀態的撫慰與宣洩。到了「春鬥2017」,黃懷德反問自己能否為同一輩的年輕人做些什麼,而創作《亮》,很有激勵振奮的意味。
《亮》的開場只見一個男舞者以屈膝踮腳食指指向前方的姿態停格,好似Michael Jackson的帥氣舞姿,帶有年輕的自信與率性的天真。隨後六個舞者跟著敲擊音樂強烈的節奏,行軍般步伐一致,上半身卻各有古怪律動。除了不時地顫動,懷德似乎在尋找一種如同懸絲傀儡一般的身體質地:不同關節獨立運作而產生詭異的協調、扭曲的戲劇性手部姿態、時而在連續中斷裂的動力、動作結尾刻意的重拍、與放鬆自然產生的墜落。除了動作質地,面部的白妝也加強了對傀儡的意象。然而正是因為傀儡的意象,那奮力向前的激勵總帶有些被控制的無助或不是那麼自由的沮喪。也許對黃懷德來說,對動作純粹的探索是生命中最平靜的片刻,而亮光就在前方。
如果《亮》是明度稍低的正色,溫柔中帶有明亮;;《潛》則是霧濛一片,像在漂浮、或在深海沈潛。
不論是「春鬥2015」的《衝撞天堂》或是「春鬥2017」的《潛》,陳韻如都從自身狀態的深刻覺察作為創作的軸心,探索內心深處的真實,《潛》以記憶為題,探入意識深處避而不談的生命片段。《潛》以男女雙人舞開場,從很細的觸覺出發,輕撫身體喚醒深層的感覺與記憶,然而從輕撫卻轉為糾纏,男女雙人是解不開的繩結,時而顫抖、時而失聲,沒有離開的出口。
突然打破舞台內在世界的邊界,女舞者對著觀眾邊打著手語,邊念著詩在耳邊迴響:「地球一樣的在運轉,聲音依然一樣,時間一直在走,但我的身體卻是靜止的。」「我在等待什麼?是時間嗎?界線又在哪?什麼東西很遠?什麼現在?什麼過去?」種種沒有答案的問句,表達對自我存在的質疑。而詩的語言和手語的動作,則成為舞作持續堆疊變化的基礎元素,從獨舞到群舞、再融入雙人動作中。而手語動作那中立安靜的姿態,卻型塑出另一種客觀的視點,旁觀著那些痛苦而沈溺的掙扎。好似當我們審視記憶,不只有沈溺於感受,也能漸漸抽離旁觀,將感受化為詩、化為舞。
今年春鬥首次邀請到編舞大賽屢屢獲獎的蔡博丞,對於動作與音樂的關係掌握很細緻,對於劇場中的場面調度和燈光使用也很有巧思,視覺驚喜不斷。《瞳孔裡的灰牆》開場,女舞者在下舞台聚光燈下跳著獨舞,之後同一套動作則成為舞作的主題,在不同的場景氛圍中不斷變奏。譬如燈桿降下在上舞台隔出的空間,男舞者站立如同沒有情感的假人,女舞者以同套動作元素變奏為雙人;或背光只剩舞者剪影;或是當眾舞者群聚,看著女舞者跳著同樣的元素,口中念念有詞卻步步後退,都為同樣的動作元素增添不同詮釋的可能。
蔡博丞觀察到,令人揪心的社會慘劇發生的當下,大眾的反應大多冷漠旁觀,因此認為人們瞳孔裡隔絕外界的灰牆應該要被推倒,增加一點人與人相處的溫暖。舞作的結尾令人印象深刻,原本受群體牽連影響的女舞者,因為群體放開相連的手而墜落,倒下不動如同死亡,其餘的舞者旁觀著默默退進黑暗。半降的布幕落下將女舞者半身壓過,露出前半身僵直的身體和呆滯的神情,頓時聚光燈打下喚醒現實的痕跡,好似旁觀的正是劇場中的觀眾。
如果說「春鬥2017」的三個作品有一個共通的主題,我覺得是關於焦慮無助、和對希望的渴求。不論是在社會立足的焦慮,與重要的關係或人事的別離,或對社會慘劇的冷漠旁觀。年輕的編舞家經歷這無法承受的一切,希望舞蹈的純粹的美,能喚醒一點點遙遠的希望。
《春鬥2017》
演出|雲門2
時間|2017/03/17 20:00
地點|雲門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