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懷德《亮》
「亮是在一個黑暗的基礎下長出來的。」【1】這句話,恰切地呈顯了這一作品的主軸。臉上塗了白粉,彷若戴著面具的舞者,既是舞台上的主角,也如同希臘悲劇中唱出主角命運的歌隊。舞者在以身體呈顯自身的同時,卻也應和著如命運般的節奏。就好比展演自身個體性的舞劇,鑲嵌於某種既定的、屬於群體的關係中。於是呈顯於節奏中的身體,如同在群體中掙扎而出的個體,人我關係因而顯示為:在與命運、群體的抗衡中,意欲展示自身存在意義的個體生命。這在與命運、群體的拉鋸中所突顯的叛逆,呈顯為置身於全然地「亮」的舞台上的身體的律動中,過度的亮使人幾乎看不到身體的陰影,這使筆者在觀賞中一度忘卻了身體之重。於是叛逆之激烈看似無陰影的輕盈,就好比在過度的亮中看不到陰影一般。但看不到就表示不存在嗎?那看不見的命運與群體正以它們的否定性刻畫著個體的形貌,個體掙扎於命運和群體之中,如同身體輕盈躍動之美與克服地心引力的拉扯息息相關。
陳韻如《潛》
開場一男一女的糾纏關係,呈顯出身體不只是我與他人的界線,也同時是我與他人發生連結的可能性。這一段舞蹈不僅展示了兩個個體逐漸形變成兩股力的運動歷程,也呈顯了消融個體的欲望如潛在之力。而力與力的關係,這赤裸裸的慾望鬥爭,這力的爆發與衝突,也使得個體喪失邊界感受痛苦的同時,提問自身存在的意義。舞者以充滿身體張力的手語及語調所呈顯出的「究竟在等待甚麼?」之探問,是轉化為力的身體性,感到自身突兀地置身於世界之中的疑惑。而「與世界隔離….任人宰割」的囈語,就好比無修飾的慾望顯形於理性的秩序中時,被他人眼光凌遲的感受。當潛在的慾望爆發,身體從個體的界線轉化為迎接他人的場域,但開放所迎來的,卻也可能是傷害。在瀰漫著如此複雜感受的生命歷程中,「所有的記憶-包括創傷與歡笑-交織一片,在個人的傳記之中。」【2】《潛》所舞出的,象徵著生命所歷經的,慾望與理性以及創傷與歡笑的衝突與糾纏,都將內化到身體之中,都將成為形塑個體獨特性的動力。每個身體的差異,已然含蘊著生命力不同強度的展現以及其所歷經的事件,這些充滿個體化與歷史性的身體之流轉,因而纏繞出更加複雜而多元的意義。
蔡博丞《瞳孔裡的灰牆》
一開場雙手摀住耳朵的女舞者,以及其他舞者窸窸窣窣的細語聲,生動的以身體展現了現實生活中深陷於流言話語中的人之感受,那些一再包圍而來的事件與話語如海潮般,凸顯出他人如地獄的風景。或顫抖著或拍打自己的身體所呈顯的不安與恐懼,質疑著所處身的存在現狀,而現實的基調如同舞台上所彌漫的灰,那一片灰,使得舞者之輕盈弔詭地凸顯出難以越出陰鬱現實的無奈。在這絕望的氛圍中倒下的女孩,這一象徵犧牲者的身體並未被收斂,而輾轉於人與人的話語議論之間,彷若他人的死成為人際來往間的話柄與爭論的議題。當議題的熱度消失,這一犧牲終將再次被拋下,而其所曾引發的話語也將隨著時間的過去而沉寂,在這一次又一次的議論過後,改變了甚麼嗎?「瞳孔裡的灰牆」可曾真正倒下?半降的灰幕好似哀悼,哀悼著那些過往的犧牲者,也讓觀眾再一次身陷那些不幸事件所曾引發的氛圍中,再一次提問自己是否曾經或依然冷漠?
註釋
1、引自演出節目單
2、引自演出節目單
《春鬥2017》
演出|雲門2
時間|2017/03/25 19:30
地點|淡水雲門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