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編自日本古典文學《源氏物語》的《光華之君》將背景設定於唐朝,整場表演也有如將恢宏燦爛的盛唐具象化。舞臺設計兼具華美與雅緻,旋轉舞臺有如萬花筒般,定格在每個角度都是一幅幅美不勝收的構圖。同時,服裝充分展現貴族社會的雍容華貴,下半場光華君和三公主搭配的淨白底邊漸層情侶裝,衣袂飄飄,猶似霓裳羽衣,令筆者目不轉睛;數支雙人舞搭配著艷麗奪目的服飾設計,有如不斷綻放開合的花朵般,婀娜曼妙。音樂則一如唐美雲歌仔戲團的特色,歌仔味極淡,但若以具歌仔元素的音樂劇看待,當是善盡烘托劇情之功,跌宕動人。
而原文百萬言的鉅著,要如何濃縮在歌仔戲版的一百五十分鐘內呢?編劇聰明的聚焦在中年的光華君,讓他面對年輕時多情的果報,以及最後了悟人生如夢的虛幻。但縱使如此,編劇仍需為觀眾解釋幕前史部份,因此就出現了頻繁的回憶與當下之虛實並置、夾敘夾演的狀況;可惜的是,太過依賴敘述──光華君的年少風流用打背供報告、柏木對光華君的崇拜也僅宣之於口、寵妾紫雲為求光華君喜愛而模仿紫夫人(雲姬)的隱情藉奶媽(玉梅)之口說出……,沒有畫面代入,便難以打動人。於是,上半場一直急著讓觀眾瞭解光華君的前半生,下半場又忙著彌補抒情而造成劇情停滯;最終,幾乎每個角色都以遁入空門作收──即使原著亦然如此,但劇場版壓縮了時空,令人產生一種情節重覆的倦怠感。
歌仔戲版的兩大設計重點,一是大大加重了光華君少妻三公主與柏木外遇的愛情篇幅,二是加入了藤夫人(原型為紫式部)與源將軍的愛情故事做為創作的背景框架。但理念與執行有所差距,主軸線既被削弱(如紫雲角色的邊緣化),兩條支線也顯得不完整。
以前者而言,小咪飾演的柏木,開口便震懾全場,身段架式十足,直逼光華君風采。但甫開場,已暗示柏木與三公主有染,全無鋪陳兩人畸戀之過程。故而之後無盡苦戀皆喚不起觀眾的同理心,柏木死後魂魄回轉與三公主道別的大段哭戲,理當感人,現場卻嗅不到一絲靜默哀悽的氛圍。
以後者而言,藤夫人與源將軍的愛情同樣沒有好好刻畫,源將軍每次出現都像跑龍套般,匆匆數語便無端被喝斥趕走;快到劇末,才聽到藤夫人幽幽解釋著,因為發現自己不是源將軍「唯一」的愛。所以她寧可獨居、飽嘗寂寞?所以將源將軍的錯誤都報復在筆下的光華君身上?
明明只需將源將軍與藤夫人當初的相戀稍稍用心描繪,那麼源將軍醉酒後說著:「再像從前一樣講故事給我聽好不好?」該多令人動容?藤夫人創造了光華君當作源將軍的影子,呼應著光華君創造紫雲當作繼母雲姬的影子,該是多好的對照?當曾經風流的光華君手抱著三公主與柏木私通產下之子,理應懷恨卻仍掉下惻隱之淚,是否也暗示著藤夫人潛意識中知道源將軍並非罪無可赦,想起曾經的善待與相知,只是好強的自己拉不下臉來重修舊好?如此,這段創作過程便可與作者的生命旅程有了聯繫、使藤夫人的人生有了新的體悟。而不是僅以光華君對著藤夫人說著:「原諒妳的單純天真,原諒妳的自作多情」美麗但自溺的言語,就解套了故事內外的所有因果。
佛教稱「貪嗔痴」為三毒,須用「戒定慧」來對治。慧,是對於生命以及宇宙實相的如實了知。藤夫人的痴毒,可以自己的聰慧來解。
《光華之君》不該只是一齣度脫劇。也許,可以讓觀眾在經典的改編中領悟出自身在當代社會的迷惘;而不是在觀賞完絢爛的表演後,留下無解的空虛。
《光華之君》
演出|唐美雲歌仔戲團
時間|2020/11/06 19:30
地點|國家戲劇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