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剖生命的共通性:評介2022秋天藝術節《搞砸的那一天》
10月
24
2022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703次瀏覽

文/林宗洧( 國立臺灣大學社會學系)

本劇《搞砸的那一天》分為八個段落,分別皆出現了難以辨認的身體(尤其是糊狀、肉塊化的)以及充滿幻想的偶人,大致可以看作是劇作的主要元素。場景是冰冷的,打上了藍色光的手術室,一旁掛著以塑膠袋裝起的器官,以金屬作為搭建場景的骨架,周圍的環境讓肉塊(過去的生命)被放置在手術台上時,創造了一種陌生化的奇妙感受。

物質性(或者是導演鄭嘉音所形容「材質的語言」)對本劇的推進展現了極大的功能性。導演對於戲偶、服裝及布料雕塑的精準調度,讓全劇的敘事不會被框限在文本敘事與聲響樂曲之中。物質性不僅是一種道具的實踐,它也是對於人體消逝的隱喻,便如班雅明在《機械複製時代的藝術作品》中所說:「⋯⋯因為他們就是執意要展現,究竟有誰曾生活在這個世界上,而且至今仍具有真實性,仍然不願徹底消失於『藝術』當中。」在人體上/中/裡,我們可以看見外在時將對其留下的刻痕,而透過戲偶從中萌生而出,其實正是在創造得以挑戰、叛逆(revolutionize)社會現狀的條件與工具。這是當代偶戲之於其他戲劇更有創造可能性的面向之一。

我們也看見劇情中穿插著對於身體消逝的反思。一方面,女性的自我犧牲傾向(於是要動乳頭手術)、過敏(於是抓下了一串串頭髮)、失眠(於是不斷吃下藥物)都是在討論女性的受苦經驗,身體被「屍解」成難以回復的模樣;而另一方面,新的生命也在死亡中出現,其中一個段落中將嬰兒的出生和肉蠅與蛆的關係平行對照,正是揭露出一種自然主義的,一切生命與思想都誕生於肉體之中的隱喻。當然,在解剖生命的共通性時,我們也不免將身體經驗抽象化了,在肉體被抽離既有的消失脈絡後,我們談論的會不會只剩下一種集體的哀悼,而沒辦法更理解每個個體的選擇。這樣的模糊性的確讓《搞砸的那一天》展現出一種屬於美學的集體感覺,然而,我更期待除了身體之外,這些文本還能夠有什麼有趣的連結。

其中一段,或許是與整體敘事最脫離的段落。兩個男人從纏結的身體團塊,分開變成兩個開著車、具有男子氣概的形象,與汽車作為科技物所代表的現代性產生了辯證關係。當然,我們可以直接歸結成一種對於「人體」改變的關懷,然而,或許我們拉的更遠一點想,汽車、男人,或者科技物的變遷對於女性身體所帶來的壓迫為何?這一些外在的因素如何影響女性認知自己身體的方式?甚至更貼近劇中主軸與場景設定,我們是如何組裝(assemblage)自己的賽博格身體,以及身體之於我們又有什麼重要性?

最後,在劇情、文本之外,我認為讓《搞砸的那一天》增添視角複雜性的元素,還有王榆鈞的現場演唱與個人現身。她跨越了虛(戲偶)與實(手術室),透過聲音呈現出另一個層面的、看待世界的方式,雖然有時歌唱會搶過戲偶表演時的關注,但是,就如同她所唱的:「我的愛人那,能不能留下我的骨頭。」我們也同時建立了本劇的輪廓與共感結構。聲音在本劇中的角色,讓分散的段落多了「人味」可以連成一氣,但仍舊難以彌合裂縫。

《搞砸的那一天》

演出|無獨有偶工作室劇團
時間|2022/10/15 14:30
地點|國家兩廳院實驗劇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眷村」在導演手中,不僅僅呈現了往往被理解為封閉的一面,這個看似封閉的限制卻反向成為導演手中創造劇場經驗的元素,有效地將現實轉為美學,成為當晚演出最令人眼睛一亮的表現,頗有前衛劇場的能量,也是近些年看到劇場創作者中,最紮實且絲毫無法遮掩對劇場形式的才華與熱愛的新銳導演。
4月
22
2024
整體而論,《台北大空襲》的表演與音樂,導演的場面調度與節奏掌握,都有不錯的表現,作品的娛樂性,在觀眾的熱烈反應中得到印證,也再次確認音樂劇在本地表演藝術領域中的優勢與潛力。只是,如果創作者的目的是邀請觀眾,重回歷史現場,親身感受個人在空襲期間的生存困境與意識掙扎,我以為還有努力空間。
4月
22
2024
《裂縫 — 斷面記憶》難能可貴在此刻提出一個戰爭的想像空間,一個詩人對戰爭文本的閱讀與重新組裝,具象化為聲與光、人與詩、風與土地的行動劇場,從城市邊緣發出薄刃之光。
4月
16
2024
即便創作者很明白地點名熱戰的軍工複合體、操弄代理人戰爭的幕後黑手等,當我們面對霸權,就一股熱地迎合與慾望的積極投射。若我們像悲劇人物般拿不到自身的主導權,那「反戰」到底要向誰提出呼聲,又有誰又會聽見反對的訴求?
4月
16
2024
由於沒有衝破這層不對稱性的意志,一種作為「帝國好學生」的、被殖民者以壓抑自己為榮的奇怪感傷,瀰漫在四個晚上。最終凝結成洪廣冀導讀鹿野忠雄的結語:只有帝國的基礎設施,才能讓科學家產生大尺度的見解。或許這話另有深意,但聽起來實在很接近「帝國除了殖民侵略之外,還是留下了一些學術貢獻」。這種鄉愿的態度,在前身為台北帝大的台大校園裡,尤其是在前身為南進基地、對於帝國主義有很強的依賴性、對於「次帝國」有強烈慾望的台灣,是很糟糕的。
4月
15
2024
戲中也大量使用身體的元素來表達情感和意境。比起一般的戲劇用台詞來推進劇情,導演嘗試加入了不同的手法來幻化具體的事實。像是當兄弟中的哥哥為了自己所處的陣營游擊隊著想,開槍射殺敵對勢力政府軍的軍官時,呈現死亡的方式是幽魂將紅色的顏料塗抹在軍官臉上
4月
15
2024
《Let Me Fly》的音樂風格,則帶觀眾回到追月時期美國歌舞劇、歌舞電影的歡快情境,不時穿插抒情旋律作為內在抒發,調性契合此劇深刻真摯、但不過度沉重的劇本設定。
4月
12
2024
因此,當代的身體自然也難以期待透過招魂式的吟唱、紅布與黑色塑膠袋套頭的儀式運動,設法以某種傳承的感召,將身體讓渡給20年代的新劇運動,以作為當代障礙的啟蒙解答。因此,黑色青年們始終保持著的這種難以回應歷史的身體狀態,既非作為歷史的乩身以傾聽神諭,亦非將僵直的歷史截斷重新做人。
4月
11
2024
劇作前後,笙演奏家宮田真弓,始於自然聲中出現橫過三途川,終於渡過三途川後與謝幕無縫接軌。無聲無色,不知不覺,走進去,走出來。生命與死亡的界線,可能並沒有我們想像中那麼分明。
4月
09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