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宗洧( 國立臺灣大學社會學系)
本劇《搞砸的那一天》分為八個段落,分別皆出現了難以辨認的身體(尤其是糊狀、肉塊化的)以及充滿幻想的偶人,大致可以看作是劇作的主要元素。場景是冰冷的,打上了藍色光的手術室,一旁掛著以塑膠袋裝起的器官,以金屬作為搭建場景的骨架,周圍的環境讓肉塊(過去的生命)被放置在手術台上時,創造了一種陌生化的奇妙感受。
物質性(或者是導演鄭嘉音所形容「材質的語言」)對本劇的推進展現了極大的功能性。導演對於戲偶、服裝及布料雕塑的精準調度,讓全劇的敘事不會被框限在文本敘事與聲響樂曲之中。物質性不僅是一種道具的實踐,它也是對於人體消逝的隱喻,便如班雅明在《機械複製時代的藝術作品》中所說:「⋯⋯因為他們就是執意要展現,究竟有誰曾生活在這個世界上,而且至今仍具有真實性,仍然不願徹底消失於『藝術』當中。」在人體上/中/裡,我們可以看見外在時將對其留下的刻痕,而透過戲偶從中萌生而出,其實正是在創造得以挑戰、叛逆(revolutionize)社會現狀的條件與工具。這是當代偶戲之於其他戲劇更有創造可能性的面向之一。
我們也看見劇情中穿插著對於身體消逝的反思。一方面,女性的自我犧牲傾向(於是要動乳頭手術)、過敏(於是抓下了一串串頭髮)、失眠(於是不斷吃下藥物)都是在討論女性的受苦經驗,身體被「屍解」成難以回復的模樣;而另一方面,新的生命也在死亡中出現,其中一個段落中將嬰兒的出生和肉蠅與蛆的關係平行對照,正是揭露出一種自然主義的,一切生命與思想都誕生於肉體之中的隱喻。當然,在解剖生命的共通性時,我們也不免將身體經驗抽象化了,在肉體被抽離既有的消失脈絡後,我們談論的會不會只剩下一種集體的哀悼,而沒辦法更理解每個個體的選擇。這樣的模糊性的確讓《搞砸的那一天》展現出一種屬於美學的集體感覺,然而,我更期待除了身體之外,這些文本還能夠有什麼有趣的連結。
其中一段,或許是與整體敘事最脫離的段落。兩個男人從纏結的身體團塊,分開變成兩個開著車、具有男子氣概的形象,與汽車作為科技物所代表的現代性產生了辯證關係。當然,我們可以直接歸結成一種對於「人體」改變的關懷,然而,或許我們拉的更遠一點想,汽車、男人,或者科技物的變遷對於女性身體所帶來的壓迫為何?這一些外在的因素如何影響女性認知自己身體的方式?甚至更貼近劇中主軸與場景設定,我們是如何組裝(assemblage)自己的賽博格身體,以及身體之於我們又有什麼重要性?
最後,在劇情、文本之外,我認為讓《搞砸的那一天》增添視角複雜性的元素,還有王榆鈞的現場演唱與個人現身。她跨越了虛(戲偶)與實(手術室),透過聲音呈現出另一個層面的、看待世界的方式,雖然有時歌唱會搶過戲偶表演時的關注,但是,就如同她所唱的:「我的愛人那,能不能留下我的骨頭。」我們也同時建立了本劇的輪廓與共感結構。聲音在本劇中的角色,讓分散的段落多了「人味」可以連成一氣,但仍舊難以彌合裂縫。
《搞砸的那一天》
演出|無獨有偶工作室劇團
時間|2022/10/15 14:30
地點|國家兩廳院實驗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