乩身信仰的亦真亦假亦半仙《乩身》
2月
09
2024
乩身(石頭人製造劇團提供/攝影吳品萱)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3475次瀏覽

文 楊禮榕(專案評論人)


神明面前捋虎鬚的讀劇會

石頭人製造在石牌福佑宮廟前廣場舉辦《乩身》讀劇演出,在電腦燈設備和minimic系統建立的劇場空間感之下,等於是把福德正神神尊當作遠景,把福佑宮當作舞臺,還把天公爐當大道具,上演假大師、假神明的「騙神」戲碼。這種在神明面前質問乩身和宮廟信仰真實性的捋虎鬚創作態度,著實讓筆者感到富饒興味。

 《乩身》採取倒敘的破題手法,開場就是金光布袋戲式的神魔大戰,邪惡大師與諸神在枉死城內戰得不可開交。可惜演員臺語程度有落差,筆者臺語也不甚好,半數的絕句詩文沒聽懂,但仍然感受得到這是關於拯救眾生的重要戰爭。接著語言轉為華語,大師、石頭公神靈、演員兼廟公、工程師兼廟公、以爆料為題的直播主兼廟公和有乩身因緣的民眾陸續登場,共同以網路科技、網紅行銷來經營線上宮廟——天下第一宮,透過網路口碑讓遍佈全球的信徒人數達到百萬人。

當天下第一宮被品牌化經營成百萬追蹤數的網紅,觀眾越來越覺得大師不過是神棍,號召信徒不過是為了斂財,一切都是宗教騙局的時候。卻陡然發現,看似最虛幻的法力卻是真實的價值,只是石頭公不是真神,更像是魔神仔,大師的悟道更像是走火入魔,認定石中的魔神仔為自己死去兒子的魂魄,還為了尋找兒子的亡魂而大鬧枉死城。而四位社畜般的廟公真正身分,其實是千里眼、順風耳、齊天大聖與虎爺的乩身。不過,四位降駕的神明分屬三種完全不同的民間故事體系,尤其是齊天大聖,若要四者相互合作,似乎需要更符合信仰脈絡的關係設定。


乩身(石頭人製造劇團提供/攝影吳品萱)


乩身與宮廟信仰的問題意識

 《乩身》以加倍誇飾的手法來觸及問題意識,討論民間信仰在當代潮流中的轉變:神明文創化、信仰科技化與信眾速食化。在民間傳統信仰中,乩身是跟神明有特別緣份的信徒,作為神明降世所附身的肉體,本來的責任是協助神明濟世救人。然而《乩身》的虎爺乩身沒有特殊體質,也沒有「坐禁」靈修,而是表層意義上的吉祥物般的存在。不只神明周邊可以文創化,地獄會是熱門旅遊景點,枉死城更可以是開party的好地方。

信仰科技化。在當代的科技媒材輔助下,不少宮廟都已經有直接透過網路求籤、點燈、問事和捐香油錢的功能。而戲中則更進一步的建立只存在網路的線上宮廟,完全沒有實體建物,信徒直接在網路上祭拜、捐獻。只要有靈驗的口碑,就會有人氣和捐款,還可以多語言跨國推廣,並開發觀落陰VR眼鏡,推廣地獄尋親旅遊。信仰科技不再是吸引信眾拜廟或保持連結的輔助工具,信仰本身就只存在於網路科技上,神明和信徒的實際連結只存在手機和app裡。

速食化的信眾關係。信徒與神明的羈絆,不再是地域性的守護,也不再是長期的關照與祭拜關係。一般來說,香火越盛的廟宇,神明法力越強。戲中更進一步是把這種祭拜人氣關係數據化、電玩化,傳統中的香火鼎盛變成一種像是遊戲分數的數字遊戲。在高人氣等於高法力的邏輯下,點讚、按讚、追蹤就是敬拜的本體,而神靈有百萬追蹤數就有百萬法力。而信眾則不斷四處追逐那些聽說很靈驗的廟宇,以求達成各種雞皮蒜毛的心願,對神明也沒有忠誠度可言。


乩身(石頭人製造劇團提供/攝影吳品萱)


亦真亦假亦半仙的信仰拷問

從「大師」和「天下第一宮」等浮誇的詞彙、YouTuber經營的企管模式、追求點讚數的業績制廟公、觀落陰專用VR眼鏡等內容來看,顯然導演對乩身和宮廟信仰的態度是批判性的。然而以結局來說,天下第一宮騙局的真相,是真神降世來阻止大師作惡。那麼,創作者對乩身信仰的態度究竟是相信還是不相信呢?筆者覺得這是建立在信仰上的正面質疑與批判。創作者對乩身和宮廟信仰提出了過度文創化、信仰網路科技化與祭拜人氣值的宮廟信仰問題意識。有趣的是,創作者並不是在問題上提出質疑,而是延伸跟深化問題意識的可能性與未來性,然後實驗問題的極致狀態究竟可能是開創,亦或是絕路。這場神明面前捋虎鬚的讀劇會,雖然沒有明確地提出批判,而是用黑色幽默的手法來提問信仰的亂象與本質,卻是創作者對乩身和宮廟信仰既信且疑的信仰拷問。

《乩身》讀劇會

演出|石頭人製造
時間|2024/01/24 20:00
地點|石牌福佑宮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然而刺激越是強烈,亞洲就越是被概念化與抽象化。以小吃攤為中心的雙層設計,更強化了「亞洲作為他者」的舞台效果。當兩位食客上前,他們碰到的不是在乙支路三街或者西面經營布帳馬車的某位南韓大叔,而是旅外已久、表演資歷深厚的Jaha Koo。
11月
07
2025
當所有藝術形式都可自由融合,馬戲若不再以其獨特的身體語彙說話,終將在劇場化的潮流中被同化。而《奔》的美,在於它如何赤裸地呈現了這個時代的疲憊與矛盾——亦讓我們看到馬戲正奔跑於兩個極端之間:渴望成為詩,但也害怕失去根。
11月
07
2025
兩個移動遊走式演出,不約而同皆以環境為主角,由於人的行動及介入而構成新的意識邊界:直視早於人類存在的世界,裸裎人類存在的本質。劇場創造了一場集體在場的無人地帶,讓人重新體驗:為何是人?因何而活?
11月
06
2025
《2064:奧運預演》誠然是一個較為「獨派」理想主義式的想像。能夠處變不驚、能夠包容異己,甚至在坦克出現時人民會齊心擋在槍砲之前。除了作為「他者」的 Ihot,以及最初搶評審席的辯論戲碼之外,少了些較為矛盾或對立的聲音。
11月
05
2025
《2064:奧運預演》並無意處理上述現世預言般的想像,因而讓「未來」成為「不可能的現實情境」之代稱,藉由翻轉不可能為可能,將現實世界因「幾乎不可能發生」而缺乏著力點的諸多爭論搬上檯面。
11月
05
2025
我們似乎看見一種政府社區大學和民間的力量集結凝聚的可能性,這似乎就是社區劇場未來發展的一條重要的坦途和路徑
11月
03
2025
為了活下,舞台上的「我們」不斷溝通、搶奪、逃離、追尋;而當重組一再失敗後,我們將發現自己依舊是重組之前的我們。實際上,在單純為了活下去之前,「我們」並未真正存在,只是被欲望與想像拼湊出的幻形。
10月
31
2025
此一化身拆解了傳說、創作與現實的穩定性,從而重構了馬來亞、馬來西亞與馬來世界交錯的歷史。只是,從臺灣向南看,我們該如何感受與同理「南洋」的歷史叢結?呈現這些叢結又能帶來什麼樣的歷史批評?
10月
31
2025
雖然在整體情節敘事上有其一貫性,但在部分情節設定、音樂在劇場中如何被演出以及心理健康問題如何深化討論,仍有進一步思考的空間。
10月
29
2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