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楊禮榕(專案評論人)
神明面前捋虎鬚的讀劇會
石頭人製造在石牌福佑宮廟前廣場舉辦《乩身》讀劇演出,在電腦燈設備和minimic系統建立的劇場空間感之下,等於是把福德正神神尊當作遠景,把福佑宮當作舞臺,還把天公爐當大道具,上演假大師、假神明的「騙神」戲碼。這種在神明面前質問乩身和宮廟信仰真實性的捋虎鬚創作態度,著實讓筆者感到富饒興味。
《乩身》採取倒敘的破題手法,開場就是金光布袋戲式的神魔大戰,邪惡大師與諸神在枉死城內戰得不可開交。可惜演員臺語程度有落差,筆者臺語也不甚好,半數的絕句詩文沒聽懂,但仍然感受得到這是關於拯救眾生的重要戰爭。接著語言轉為華語,大師、石頭公神靈、演員兼廟公、工程師兼廟公、以爆料為題的直播主兼廟公和有乩身因緣的民眾陸續登場,共同以網路科技、網紅行銷來經營線上宮廟——天下第一宮,透過網路口碑讓遍佈全球的信徒人數達到百萬人。
當天下第一宮被品牌化經營成百萬追蹤數的網紅,觀眾越來越覺得大師不過是神棍,號召信徒不過是為了斂財,一切都是宗教騙局的時候。卻陡然發現,看似最虛幻的法力卻是真實的價值,只是石頭公不是真神,更像是魔神仔,大師的悟道更像是走火入魔,認定石中的魔神仔為自己死去兒子的魂魄,還為了尋找兒子的亡魂而大鬧枉死城。而四位社畜般的廟公真正身分,其實是千里眼、順風耳、齊天大聖與虎爺的乩身。不過,四位降駕的神明分屬三種完全不同的民間故事體系,尤其是齊天大聖,若要四者相互合作,似乎需要更符合信仰脈絡的關係設定。
乩身(石頭人製造劇團提供/攝影吳品萱)
乩身與宮廟信仰的問題意識
《乩身》以加倍誇飾的手法來觸及問題意識,討論民間信仰在當代潮流中的轉變:神明文創化、信仰科技化與信眾速食化。在民間傳統信仰中,乩身是跟神明有特別緣份的信徒,作為神明降世所附身的肉體,本來的責任是協助神明濟世救人。然而《乩身》的虎爺乩身沒有特殊體質,也沒有「坐禁」靈修,而是表層意義上的吉祥物般的存在。不只神明周邊可以文創化,地獄會是熱門旅遊景點,枉死城更可以是開party的好地方。
信仰科技化。在當代的科技媒材輔助下,不少宮廟都已經有直接透過網路求籤、點燈、問事和捐香油錢的功能。而戲中則更進一步的建立只存在網路的線上宮廟,完全沒有實體建物,信徒直接在網路上祭拜、捐獻。只要有靈驗的口碑,就會有人氣和捐款,還可以多語言跨國推廣,並開發觀落陰VR眼鏡,推廣地獄尋親旅遊。信仰科技不再是吸引信眾拜廟或保持連結的輔助工具,信仰本身就只存在於網路科技上,神明和信徒的實際連結只存在手機和app裡。
速食化的信眾關係。信徒與神明的羈絆,不再是地域性的守護,也不再是長期的關照與祭拜關係。一般來說,香火越盛的廟宇,神明法力越強。戲中更進一步是把這種祭拜人氣關係數據化、電玩化,傳統中的香火鼎盛變成一種像是遊戲分數的數字遊戲。在高人氣等於高法力的邏輯下,點讚、按讚、追蹤就是敬拜的本體,而神靈有百萬追蹤數就有百萬法力。而信眾則不斷四處追逐那些聽說很靈驗的廟宇,以求達成各種雞皮蒜毛的心願,對神明也沒有忠誠度可言。
乩身(石頭人製造劇團提供/攝影吳品萱)
亦真亦假亦半仙的信仰拷問
從「大師」和「天下第一宮」等浮誇的詞彙、YouTuber經營的企管模式、追求點讚數的業績制廟公、觀落陰專用VR眼鏡等內容來看,顯然導演對乩身和宮廟信仰的態度是批判性的。然而以結局來說,天下第一宮騙局的真相,是真神降世來阻止大師作惡。那麼,創作者對乩身信仰的態度究竟是相信還是不相信呢?筆者覺得這是建立在信仰上的正面質疑與批判。創作者對乩身和宮廟信仰提出了過度文創化、信仰網路科技化與祭拜人氣值的宮廟信仰問題意識。有趣的是,創作者並不是在問題上提出質疑,而是延伸跟深化問題意識的可能性與未來性,然後實驗問題的極致狀態究竟可能是開創,亦或是絕路。這場神明面前捋虎鬚的讀劇會,雖然沒有明確地提出批判,而是用黑色幽默的手法來提問信仰的亂象與本質,卻是創作者對乩身和宮廟信仰既信且疑的信仰拷問。
《乩身》讀劇會
演出|石頭人製造
時間|2024/01/24 20:00
地點|石牌福佑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