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有限資源下的扭動──音樂劇《當金蓮成熟時》中的舞蹈
2月
19
2021
當金蓮成熟時(瘋戲樂工作室提供/攝影秦大悲)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3031次瀏覽

李宗興(專案評論人)


近年來,音樂劇(或稱歌舞劇)在臺灣的發展日益蓬勃,不僅多個劇團轉型專門發展音樂劇,許多音樂劇團體也相應而生。更甚於此,公部門如客家委員會、臺北表演藝術中心、高雄衛武營,亦投入資源培養臺灣音樂劇的作品與相關人才,似乎看中了音樂劇能夠吸納更多觀眾進入劇場的商業性質,期望能發展出如百老匯音樂劇般叫好叫的的劇場作品。然而,音樂劇人才的培養卻受制於現有戲劇、音樂、舞蹈分家的劇場人才訓練體系,能夠駕馭於其中兩者即以難能可貴。於是,需要長期訓練並投入大量排練時間的舞蹈,常常成為最容易被取捨的部分。以我數次在臺灣觀看音樂劇的作品,舞蹈常常僅是某一小段落,炒熱氣氛的橋段,而表演者的舞蹈身體訓練,也不足以駕馭複雜的動作,於是整齊簡單的排舞成為容易實行的手法。相對於美國百老匯音樂劇中許多以舞蹈著稱的經典劇目,【1】臺灣近期的音樂劇發展讓身為舞蹈研究者的我不禁疑問,舞蹈如何能夠在當今蓬勃的臺灣音樂劇發展中,找到一席之地?

臺北市立國樂團與瘋戲樂工作室合作推出的音樂劇《當金蓮成熟時》(以下簡稱《金蓮》),找來跨越爵士及現當代舞編舞者彭筱茵擔任副導演,【2】並由其子弟兵陳福榮與彭建銘擔任編舞助理,讓編舞的變化能夠配合王希文的多樣黑人音樂曲風,呈現出不同於過往臺灣音樂劇中,舞蹈侷限於短時間炒熱氣氛的角色,讓舞蹈動作能夠成為輔助劇情表達並提供娛樂效果的一環。雖然表演者的身體條件並不若專業舞者,因此無法呈現高水準的舞蹈演出,然而能有此一正向發展,也讓我看到舞蹈在臺灣音樂劇中發展的可能。因此,本文並非探討《金蓮》的文本、性別意識、國樂演奏、黑人音樂曲風等元素,而是著重討論本作中舞蹈所扮演的角色功能,以及力有未逮之處。

《金蓮》以清代小說《金瓶梅》為背景,故具有特色的舞蹈動作適時地補充了角色形象。在《偉人即將誕生》中眾人配合行進曲的節奏踏步,或是在《絕對不要作蕩婦》中潘母(張嫚芯飾)與足婆(許照慈飾)的身段手勢,都清楚地貼合歌詞欲傳達的敘事,並標示潘家期望金蓮成為傳統婦女的傳統價值。又如潘金蓮(顏辰歡飾)掙扎於自身情慾與傳統婦女道德之時,黑衣人扭動著身軀,呈現誘惑又躁動的形象,彷彿正是金蓮內心的寫照般。這些舞蹈動作並非僅在特定片段中呈現,而幾乎成為所有歌曲呈現時的輔助視覺與身體動覺要素。

此外,《金蓮》呈現多樣的舞蹈種類,企圖貼合歌曲的風格。在王婆(又仁飾)演唱《我不是潘金蓮》一段中,王婆一正一反地擺出手勢,不僅表達了歌詞中「我是潘金蓮、我不是潘金蓮」的正反兩造,也配合帶有雷鬼風格的音樂呈現類似《Macarena》舞曲的拉丁流行舞蹈風格。而在武松(楊宗昇飾)與李春梅(買黛兒・丹希羅倫飾)在踩蜚蠊時,兩人竟踏出了踢踏舞的步伐與節奏,雖然短暫卻也為此一片段呈現出一亮點。而在末段潘金蓮與韓秋菊(管罄飾)讓村民都服下王婆提供的春藥後,配合帶有Swing風格的《我蕩故我在》一曲,數位村民也表演出如Lindy Hop般,雙腿快速擺動踩踏的舞步,並以此呈現出服藥後的踉蹌姿態。雖然這些強烈舞蹈風格的動作接僅有短短數拍,但考量表演者本身並非長期訓練的舞者,能在短時間中清楚呈現這些舞種,已是值得鼓勵的事。

當金蓮成熟時(瘋戲樂工作室提供/攝影秦大悲)

《金蓮》一劇不同於以往我曾觀賞過的臺灣音樂劇,找來專業編舞者擔任副導演,讓舞蹈動作可以更加融入整個作品,也讓作品能有戲、詞外的不同表現可能,劇中蜚蠊大軍即是一例。當武松與李春梅試圖克服對於蜚蠊的恐懼時,居然有一批身穿蜚蠊裝的表演者站上舞台伴舞,雖然僅是簡單的旋轉動作,但透過走位的編排,呈現出荒唐卻又彷彿歌廳秀、富有娛樂性的舞台演出。根據彭筱茵的說法,這部分並非導演的想法,而是彭筱茵與演員們一起發想的呈現方式。【3】

《金蓮》呈現出舞蹈進入臺灣音樂劇發展的可能,透過帶有特殊意義的舞蹈動作與不同的舞蹈風格,不僅輔助了敘事,也豐富了作品的視覺呈現。雖然可想而知表演者必須付出非常多的心力才能稍微駕馭這些數拍的舞蹈動作,但在剛剛起步的臺灣音樂劇發展上已具有意義。而劇中所呈現的舞蹈動作,雖然多是直接採用容易辨識的舞蹈動作,較少看到編舞者在動作發展上的仔細著墨,或是突破現有框架融入更多舞蹈風格,然而在有限的時間與資源中,這也是無可厚非的手法。只能期望在接下來的音樂劇發展中,相關單位納入舞蹈訓練課程,並且投入資源培養音樂劇編舞人才,如此一來,臺灣才可能發展出如同 Jerome Robbins 所編舞之《西城故事》一般,以舞蹈為人熟知的經典音樂劇作品。

註釋

1、有關於美國百老匯音樂劇中,舞蹈的風格使用與編舞手法的戲劇效果之實例,可以參考刊登於「菜市場政治學」的拙作〈百老匯歌舞劇很(不)政治:Hamilton: An American Musical的歌舞與政治〉,網址:https://reurl.cc/7yRZe9

2、必須表明的是,因我與彭筱茵的私交,故約略知曉其參與《金蓮》的發展,然於此文中,我盡力以舞蹈評論者,而非熟識友人的角度,討論舞蹈於此音樂劇的表現與功能。

3、 我與彭筱茵於2021/01/30透過臉書訊息的對話。

《當金蓮成熟時》

演出|臺北市立國樂團、瘋戲樂工作室
時間|2021/01/30 19:30
地點|臺北市中山堂中正廳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金蓮的性啟蒙起點,並非自己探索引發,正是侵犯她的惡人西門慶。這種「原本天真保守的女性,受男性調教而變成慾女」的套路,是典型的強暴—調教型色情片邏輯。(顏采騰)
3月
29
2022
看似遙遠的時代背景,抽象化了潘金蓮這個角色,然而這種對於自我的困惑,以及身體慾望的被迫壓抑,卻是所有女人這一生曾經經歷、正在經歷、可能經歷的具象縮影。(吳依屏)
3月
22
2022
原本以為「正義」的問題都給楊牧、汪宏倫說完了。最近赫然發現,「轉型正義」的問題或許不在「正義」,而是「轉型」。誠如汪宏倫所指出的,「轉型」的原意是一個有具體歷史脈絡、階段性任務的「過渡時期」,而當前的問題正是用「正義」的超級政治正確和「人權」的普世性,掩蓋了對於現在究竟處於哪一個歷史階段的辨認。我們正經歷的「轉型」究竟是什麼?
4月
18
2024
同時,我愈來愈感覺評論場域瀰漫一種如同政治場域的「正確」氣氛。如果藝術是社會的批評形式,不正應該超越而非服從社會正當性的管束?我有時感覺藝術家與評論家缺少「不合時宜」的勇氣,傾向呼應主流政治的方向。
4月
18
2024
「我」感到莫名其妙,「我」的感動,「我」沉浸其中,在修辭上會不會不及「觀眾」那麼有感染力?而且「觀眾」好像比「我」更中性一點,比「我」更有「客觀」的感覺。
4月
11
2024
對我來說,「文化」其實更具體地指涉了一段現代性歷史生產過程中的歸類,而懂得如何歸類、如何安置的知識,也就是評論分析的能力,同時更是權力的新想像。
4月
11
2024
首先,出於個人感覺的主觀陳述,憑什麼可作為一種公共評論的原則或尺度呢?我深知一部戲的生產過程,勞師動眾,耗時費工,僅因為一名觀眾在相遇當下瞬息之間的感覺,便決定了它的評價,這會不會有一點兒獨斷的暴力呢?因此我以為,評論者對「我覺得」做出更細緻的描述及深入剖析,有其必要。
4月
11
2024
假如是來自京劇的動作術語,比如「朝天蹬」,至少還能從字面上揣摹動作的形象與能量:「腳往上方」,而且是高高的、狠狠用力的,用腳跟「蹬」的樣子。但若是源自法文的芭蕾術語,往往還有翻譯和文化的隔閡。
4月
03
2024
我們或許早已對「劇場是觀看的地方」(源自「theatrum」)、「object」作為物件與客體等分析習以為常,信手捻來皆是歐洲語系各種字詞借用、轉品與變形;但語言文字部並不是全然真空的符號,讓人乾乾淨淨地移植異鄉。每個字詞,都有它獨特的聲音、質地、情感與記憶。是這些細節成就了書寫的骨肉,不至有魂無體。
4月
03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