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的兒童劇長期受人詬病的病症之一是:喜歡過於氾濫的互動遊戲,把劇場搞得鬧哄哄,以為觀眾因此興奮參與,便是對這齣戲的喜愛肯定。然而,我已不只一次呼籲,兒童劇創作者不能一直耽溺於玩鬧。我甚至覺得,兒童劇如果一再呈現這樣的表演內容,失去了藝術的內涵提升與追求,只是想把劇場搞成遊樂場,還要觀眾買票進去消費,如同對消費者權益漠視,更是對兒童美感教育的斲傷殘害。非常遺憾,如果兒童劇團這齣《大野狼拯救小紅帽》非但沒能跳出窠臼,又是一齣這樣令人搖頭否定的作品。
這齣戲一開始,主持的說書人出場問了現場觀眾一個問題:「第一次進劇場看戲的小朋友請舉手。」當「劇場」一詞如此正式被提出,但這齣戲集體編創的團隊,卻忘了「劇場」之所以是劇場,一定有它不同於其他公共場域的功能,這個提供藝術體驗感知為主的場域,常被說是一個造夢的地方,那麼兒童劇要造什麼夢?又要培養怎樣的觀眾長大後持續去體驗夢被製造的幻覺、喜悅與感動?當兒童劇創作者失去這基本的自省後,贏取觀眾開心大笑成為唯一的目的,然而這層目的真的很容易達成,只要在戲中鋪個搞笑的梗說些笑話,表演個滑稽耍笨的動作,就能讓觀眾哈哈大笑,可是笑完之後呢?往往是什麼深刻意涵都無法把握與記憶,更說不上有任何感動可回味。
《大野狼拯救小紅帽》的劇情,大玩後現代的拼貼和解構,將古典的〈小紅帽〉故事中的小紅帽與大野狼,以及其他童話、故事和寓言中的角色大風吹似的亂湊,有的是性格改變,有的是外貌變異,有的是跑到其他故事裡,既然不是原來的敘事,那麼必然要給予一個這般顛覆的理由――原來是有一個頑皮男孩用他的魔法棒操控改變了一切成為故事破壞王。就劇情而言,這樣顛覆的確會讓初次進劇場看戲的孩子感覺新奇有趣,比方看到〈白雪公主〉裡的壞皇后變成虎姑婆的模樣,將文本的存在超越原來的時空情境限制,建構出新的參與式存在,觀者一方面要熟悉〈白雪公主〉,一方面也要認識〈虎姑婆〉,就會產生謬誤嫁接後的新視域。
可是光有這樣的新視域還不夠,否則就像一個角色換上不符合他的衣服裝扮在舞台上展示而已。這齣戲主要透過大野狼,由他帶領眾角色去尋找自己被改變的原因,決定打敗故事破壞王,這設計還算合理,但稍有不足則是最後打敗故事破壞王,揭露出他的身分原是《伊索寓言》中那個愛欺騙人們狼來了的放羊男孩,然而身分的揭露同時,缺少更明確動機交代,也因此前因後果完全不明,就無法使人信服他為何要顛覆玩弄所有童話。再往回看,故事破壞王初次出現是以聲音,把說書人從前台叫喚進場邊幕後,接著響起一陣乒乒乓乓的聲音,故事破壞王便大搖大擺現身了。這樣的角色替換過程,展現了無動機的暴力,一切行動都很唐突,因而有很嚴重的綜藝化效果。
綜藝化效果更見於頻繁將戲劇節奏斷裂停頓的互動遊戲,其中僅有些遊戲尚可以和劇情呼應算有其必要,例如邀請一些爸爸媽媽擔任大野狼的救援隊,一起協助吹氣打敗故事破壞王;或如邀請幾位小朋友,參與重建〈三隻小豬〉的故事場景。不過仍要斟酌思考的是〈三隻小豬〉的故事場景使用的道具箱,一個個方塊要堆積高疊起來,超乎大部分孩子的身高,結果就導致幾乎都是台上演員幫忙堆積高疊,被邀請的小朋友有的連道具箱都沒碰到就已堆疊完成,那又失去了邀請小朋友參與的目的。
其餘絕大部分的互動遊戲,根本都是綜藝節目式的喧鬧,當中好幾個互動遊戲完全讓人搞不懂為何要刻意安排,例如背後傳球遊戲,只見檢場推出一個掛滿各式道具的衣架,可是遊戲卻是要演員排成一列,和被邀請上來的兩位小朋友在背後傳遞球,音樂停止時,另外兩位小朋友得猜出球在何人手中,那道具衣架形同虛設,無意義的遊戲更證明這只是一個拿來充數的爛梗而已。又如大野狼一行人經過一道宮殿大門,仿〈阿里巴巴與四十大盜〉故事,對大門喊起:「芝麻開門。」結果門沒開,竟無厘頭地說需要真的芝麻,然後觀眾席後方就滾下幾個白色大充氣氣球,球被堆到前方,門就開了。台灣的兒童劇場若老是在玩滾球,根本也是把劇場當作幼兒園的運動場,只是在玩親子團康活動,無助於藝術欣賞的培養。忘記這是劇場而做的表演秀,給了第一次進劇場欣賞的小朋友一個錯誤認知,將來再進劇場欣賞的是沒有互動遊戲的戲時,十之八九無法靜下心來,恐怕只會嫌那類的戲不好看。觀眾的胃口就是這麼被養壞,審美品味當然也就無法提升了。
《大野狼拯救小紅帽》
演出|如果兒童劇團
時間|2017/09/23 14:30
地點|台北市政府親子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