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浦城街十九號的雲母MICA,即將因為老屋與都更問題告一段落(本文發佈時,該空間應該已經結束營運),以一場音樂會為這個美妙的空間餞別,或許再適合不過。這天晚上,儘管師大一帶沒有春風,室內也因擁擠而略顯悶熱,好的音符倒是令人沉醉。
我們首先被引領到三樓,其中最吸睛的地方莫過於角落天花板鑿出的孔洞;抬頭望去,鋼筋外露之餘,因特殊設計得見水波瀲灩,從中折射出的光影打在地上堆砌的泥石碎屑,儼然一件素樸的藝術裝置。在陳沛元(ET. VOYAGER或稱ET Chen)與法國音樂家貓阿諾(Arnaud Lechat)的演奏過程中,音量最大、最奪人雙耳的反而是第三人Jerry對周遭空間的擊打──與其說他是一位主動的發聲者,不如說這棟建築透過他對木板、水泥牆和金屬支架鐵環等的動作來吐息、講話,反映了這次活動的主旨。原來雲母MICA就是第四位演奏者。
陳沛元除了拍打手碟(hang),也吹奏迪吉里杜(didgeridoo)。這個發自澳洲的古老管樂器,音色本就兼具懸疑感與神異性,演奏者需有良好的調息能力,吹奏(特別是透過循環呼吸)可發出奇趣的泛音,需要時也可表現靈活軟Q的節拍。可惜在這次演出中,陳沛元沒有花太多篇幅展示他在這方面下的工夫,跟貓阿諾的黑管與低音黑管搭配僅有一小段。除了音樂家的聲響外,演奏過程也穿插著跟這個空間有過互動的受訪者錄音。由於燈光暗紫深紅(偶有日光燈管探照,以便大家閱讀牆上文字),觀眾的五感頗能集中聆聽這些話語,故事、思念與遺憾盡在言談中。
轉身下樓,活動來到下半場。二樓的調性與三樓截然相反,空間抹上一層黃白相間的象牙色調,彷若溫暖的日間。預先擺好的座椅,終於讓音樂會的形式鮮明、正式了起來。如果三樓的音樂包含更多即興成分,聲響融合並彈跳於水泥牆上,那麼二樓的演出則更有組織,聲音的律動凝聚在簡單布置的平面舞台。
在此,陳沛元的手碟是主角。以手碟的獨奏開場,節拍清新明快;在加入貓阿諾黑管的段落中,起承轉合的次序也相對清楚,充滿一連串易聽且動聽的音符。不論打擊樂還是管樂,演出最後皆以開朗的編曲作結,算是配合空間給人的整體感受。比較有趣的,可能是手碟拍打和黑管按壓時的音階交錯:有時頗為和諧,有時則各自為調,演奏雙方顯然有其獨特脈絡,卻也不乏互文。
回到都更問題。從台北市過去十幾年的歷史來看(好比士林王家,這又是另一個故事了),任何的反思與反抗都是非常艱辛的,何況是在貴為天龍國中天龍區的師大文教區──是的,已經不能稱作「商圈」了。「住宅應該是生活必需品,還是建築商品?」這是寫在三樓樑上的詰問(大意)。事實上,在資本主義社會下,所有的生活必需品必然是商品,更不用說是奢侈品了(表演藝術大概還是算後者?)。放眼望去,我們周遭可有什麼物質不靠金錢交易就能獲得?
然而,這並不代表改變是不可能的。在演出當下,雲母MICA三樓正展示著由王天保、邱士倫等人吸取西方經驗後提出的另一種方案:對於建物,不是砍掉重練,不是通篇的高樓大廈,新老合一、傳統與前衛共構,至少是一種可欲又可行,值得力爭的選項。
其實,這晚的器樂演奏已經反映了類似的思考:迪吉里杜本屬澳洲傳統,陳沛元手上的版本相信已經改良過;至於手碟,儘管發聲原理與非洲鋼鼓有雷同之處,卻是西元2000年的發明;更不用說貓阿諾操持的、至今已經是太常見了的黑管,據說出自十七世紀末法國。換句話說,我們聽到的聲音,已經是東西南北、古今新舊的匯合,其中有高度資本主義化的手碟(恕我這麼說:兩位發明者Felix Rohner和Sabina Schärer應該賺爆了吧?),也有誕生自封建甚或部落時期的樂器。新不是舊的對立面,而是兩相融合的結果。音樂如此,建築何妨一試?
《Echo Utopia x 響嚮無限計劃 跨界音樂會》
演出|Echo Utopia(貓阿諾與陳沛元)
時間|2021/03/12 20:00
地點|雲母MIC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