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胖節」是一種另類的節慶與觀念的反撲。
黑眼睛跨劇團主辦的這次號稱「魚與熊掌兼得的雙享製作」,並沒有提供我「買一送一」般的消費收穫,反倒是在因地制宜的創作策略下,費心打造一、二樓的兩處觀賞區域,像是讓觀眾玩了兩次陰森森的「鬼屋遊戲」,反而讓人皮毛打顫、坐立不安。這樣的坐立不安,不只是因為他們重新詮釋「肥胖」這件事情,使我不得不隨時保持警醒,也因為創作規劃與製作品質的誤差,有時候會讓看戲的當下,變得尷尬。
張臍米(又名張吉米、張騎米等)是我見過少數幾位思考靈活、創意大膽的劇場創作者之一;除了刻意「假戲真做」地辦過一場《張吉米的喜酒》宴(演出),還曾諧擬「藝穗節」,在「第四屆臺北藝穗節」辦了一場動員百人以上民間/山寨版的《第四屆臺北藝穗節》。他的「前科」不只如此;前兩年還首創劇場先例,改裝了自己的摩托車,做了齣叫《摩托計程車CYH-279》的情境表演,以每場一位觀眾的模式,每天每晚載送不同的觀眾,提供親密互動的交流觀賞體驗。去年十月,也才浩浩蕩蕩地在最後一屆華山藝術節裡,規劃了一系列「汽車劇闖」的演出,讓每晚坐車的乘客,變成坐在車子裡,體驗另類空間與感官的表演。張臍米(連藝名也都「因地制宜」)絕對明白如何為觀眾和場地打造量身的互動情境,甚至也能有效運用周遭的創意資源;這一回,要把牯嶺街黑盒子劇場空間,改建為擬真的攝影棚──或者說,讓觀眾有走入攝影棚的幻覺,卻因為戲劇現實執行的不連貫,或說是劇本概念的漏洞太多、表演出入拿捏的不精準,讓這齣《打腫臉變胖子》有點陷入「虎頭蛇尾」的遺憾。
《打》劇前半段諧仿談話型綜藝節目的形式,藉由一個角色出書的話題,引導觀眾針對節目主持人提出的兩造觀點,表達立場;同時刻意製造主持人與來賓之間不算衝突的衝突,鋪陳下半部的戲劇張力。接著又在節目現場中央圓場燈光與音控操作的氣氛下,戲裡兩位形體較為誇張的演員緩緩共舞,卻又因莫名的肢體衝突,整場情境急轉,我們被迫且突然地進入一個第四面牆的情境。這對共舞的演員變成一個家庭的父母或權威者,而那位受到工作壓迫的主持人變成了喃喃自語的兒子或受壓迫者,在演員刻意製造的肢體和聲音暴力下,彼此關係開始堆疊戲劇性的張力,最後在飾演兒子(或被壓迫者)的演員哭嚎聲裡,全劇暗場結束。
這齣戲的「打腫」與「胖子」,揭示著一種對權力與操作的「貪溺」的批判,概念大膽且有趣;無奈的是,若全劇表達的關鍵,在於刻意形塑一種關係狀態(不是情節動作喔!)和建立一個寓言,且導演概念指涉的終極意義也不是為了說「胖」這件事,這樣的表演呈現對我來說,仍然只是點到為止象徵概念,不算完整。再者,也沒有為求盡善盡美完成戲劇動作的「鋪排」、「建立」和「封裝」,除非觀眾欣然接受,否則,等於接近一場無效的溝通。
我以為「胖節」是另外一種身體的展現和發聲。
編舞者楊乃璇的作品《胖胖交際場》選擇在二樓的多元藝文空間演出,以派對場合的形式包裝,還讓觀眾在入場前吃喝點心,似乎少了語言邏輯的束縛,也擺脫了劇場空間現實的魔咒。六、七位年輕纖瘦的舞者,以嬉鬧的氣氛展開表演互動,自然引入表演模式;觀眾席與兩位胖男、胖女的相對位置,讓人易於聯想旁觀和涉入的關係。舞蹈與肢體的邏輯,讓這對胖男、女的表現與動作,輕易地與他人形成強烈的對比;反之,角落裡一位嚼著食物、表現格格不入的瘦子,倒是不斷地提醒我們,生活現實的不堪、荒謬或貧瘠。
可能是太年輕了,也可能是這對舞者額頭上流著汗的努力,讓我無法投入虛擬情境的想像;舞作的結構──若這樣游離於日常和表演的狀態,也能算第四面牆的表演──稍嫌簡單,也可預期,所以少了意外和突破的驚喜。原以為這會是一場議題式的表演,與舞壇傳奇之作《交際場》對話,最後卻在胖男舞者肆意地、又近乎暴力的肢體動作後,簡化為女舞者的獨舞,而身體語彙似乎又如一般舞者那樣平常,不是囈語,也非抗議,我也感覺不到太多憤怒或反動,對沒有親眼看過《交際場》的我而言,像在華麗的進場之後,侍者端給我品嚐的不過是一碗吃不飽的清湯。
反而,我想吃飽的渴望變強;我想掀桌,我想惡搞,我好希望這兩位身材特異──說實話,女舞者的身材還是不夠胖呀!也不比我胖──的舞者,特別是那位男孩,能夠就簡單亂舞亂跳,我渴望碰觸身體表達的情緒和莽撞。鋪陳的結構和出發的企圖心稍嫌過大了些,所以,即使女舞者如何賣力,還是很難收尾。
「胖」是什麼?背後的現實有太多不堪和歧視,有太多生活和價值觀的盲點,有太多心聲和委屈,甚至可能還有霸凌。我期待的是,先別急著罵我們(觀眾),也許先讓這些不同身材、不同身體的表演者,按照他們的所想所望發聲,讓胖節是胖節,而不是符號或工具。
不然,「胖節」特別的在哪裡?
《胖節》
演出|黑眼睛跨劇團/張臍米.楊乃璇
時間|2014/02/21 19:30
地點|牯嶺街小劇場實驗劇場與2F藝文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