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9/02 14:30
臺北藝術節這次邀請了威爾斯雪曼(Sherman Cymru)劇團,演出去年在愛丁堡藝術節大放異彩的《懺情夜》(Tribe),英文劇名Tribe本意為「部落族群」,即點明了本劇所欲觀照的兩層族群議題,一是英格蘭和威爾斯,另一是異性戀和同性戀,而本劇中的諸位角色所集結而成的小團體,即是代表著此權力天平較為弱勢的那一端。雖然中西文化有異,但孤獨和寂寞這國際共通的語言無須經過翻譯,觀眾便可以清楚明瞭。然而,一齣探討認同而又哀悼自我的戲是很不好處理的,因為總冒著遊走在自憐自艾邊緣的危險,如果一不小心,戲劇的層次就會變得單一刻板,浸溺在怎麼也逃不離的悲情裡。
故事的主角威爾斯詩人安奈林,離鄉背井至倫敦發展卻不得志,回到故鄉以後與好友們重聚,這一往一返的移動過程,反覆地以不同形式在地域、人際、自我等方面出現,室內和室外更迭,現實與虛幻交錯,使劇中的場景宛如電影鏡頭般不斷地切換;在這過程中,主角安奈林不停在日常對話以及獨白囈語之間進出,本身不僅是劇中事件的參與者,同時也是敘事者/觀察者/窺視者。角色們徘徊於看似華麗的生活圈,但他們的內心卻是無比地空虛寂寞,本來的友誼關係也在年輕弟弟蓋文闖入後,衝突逐漸引爆。
導演和舞台設計以相當簡潔而有力的方式,表現了劇中反覆的移動。舞台十分簡單,就是由小酒櫃、沙發和幾樣小道具擺設而成的客廳,所有場景皆在這個空間裡發生,沒有任何換景,純以台詞和演員的表演來表達。從某個角度來看,角色穿梭流連於各個地方,事實上一直都只在原地打轉,移動從未發生。因此,導演將寂寞的概念空間化,這看似不停轉換而從未變動的客廳,體現了角色極力想要擺脫卻又揮之不去的內心寂寞。
戲裡情慾的影子無所不在,除了在諸角色的血液裡蠢蠢欲動外,更橫流在語言之中。為了暫時緩解寂寞,劇中角色飲酒、吸毒、大聊各類性愛、搜尋獵物,國族認同的議題看似只有輕描淡寫,未直接觸及政治,然而,這自我認同的哀愁其實早已滲入角色的身體和內心,藉由肉身和語言體現。其中,語言的直白又比身體的袒露來得更赤裸。這些角色擁抱性愛,安奈林甚至提出了「雜交的詩學」(Poetics of Promiscuity),而換個角度來說,語言和文化又何嘗不是一種形式上的雜交(英語尤其是)?角色們操著威爾斯語又混入英語,從語言的性質來調侃英語文化,辯證兩地文化的異與同。主角安奈林時而與朋友們直白對話,時而自己吟誦史詩甚至入樂歌唱,不但使語言呈現一種詩文和口白夾雜的狀態,同時也藉由詩文抒懷,對照赤裸口白所表露的現況並且逃離現實。於此可見,劇中語言本身是若即又若離,表面上辛辣直接但實際上隱晦曲折。是故,在這個角色們對寂寞的喃喃/男男自語的孤立世界裡,我們不僅看見了「雜交的詩學」,亦聽到了一種「詩學的雜交」。
然而,這些角色的整段旅程下來,寂寞的氣味似乎多到了滿溢的地步,行動和節奏漸形單調、拖沓,戲走到最後,已被困在多愁善感的死水裡,難以流動。當主角大聲斥責其他角色「你們好無聊,你們真是太無聊!」,一方面點破這些角色「無聊」的生活景況和消極頹靡的生活態度,另一方面,彷彿也隱隱道出我對於本劇停滯不前的失落心聲。我隨著幕落之後而來的悵然落失,究竟是寂寞的高潮,抑或是對寂寞的難耐,又或者是兩者交雜過後的感覺?
《懺情夜》
演出|威爾斯雪曼劇院X威爾斯民族劇團
時間|
地點|台北中山堂中正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