秩序拆解後,如何重構?──《野獸的咆哮》
8月
03
2022
野獸的咆哮(嵬舞劇場舞蹈團提供/攝影張淑慧)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612次瀏覽

蘇恆毅


大疫一場,使得嵬舞劇場舞蹈團的《野獸的咆哮》的這聲野獸咆哮延後將近一年才得以發聲,同時也為延期的「2021正港雄有戲」畫上句點。故事從《美女與野獸》出發,揉合戲劇、舞蹈、音樂三種表演形式,若再將配音的語音要素加入,則為四種形式的結合演出,試圖在單一作品中將各類表演藝術進行整合。


超脫地從秩序重組中脫身

作品雖取材自《美女與野獸》,但從故事主題來說,相對於愛情,作品中對於藝術──或者更廣義地說是文化、知識──的歸屬,不如說是「盜火者」普羅米修斯這個神話的挪用,或許較為符合《野獸的咆哮》的主題。

演出上,雖採用《美女與野獸》的人物關係,但作品中情感最激烈之處,在於從第四幕開始,貝兒的父親對著群眾喊話,要群眾反抗生活中的壓迫,並從野獸的手中搶回土地、家園、文明等事物,政治性的傳單發送、高呼口號,以公平正義與為了下一代做號召,渲染群眾的情緒,進而闖入森林中的野獸大宅焚燒一切,企圖打破野獸掌握一切的現狀。


野獸的咆哮(嵬舞劇場舞蹈團提供/攝影張淑慧)

若說「野獸」是代表貴族、同時也是原始的神秘力量,掌握一切文化知識的奧秘,用野獸在演出中的語言來說,就是「美」與「善」的存在,那麼貝兒父親的「商人」身分,並且鼓動群眾將象徵文化知識的藝術品盜出並分散給眾人,則是將這些奧秘解除玄奧並普及化的意義。兩種勢力,可以說是現代文明進程中,對於權力秩序重組的衝突,以及文化知識究竟應當掌握在誰的手中的討論。

但是在演出中,以藝術品做為象徵物,背後要討論的是什麼,卻顯得模糊,只能從宣傳口號與標語,大致可以判讀出作品當中帶有臺灣近年政治與選舉時的相關現象,同時討論「傳統」在現代的意義,以及世界絕非是一分為二、斷然分明的樣態。


野獸的咆哮(嵬舞劇場舞蹈團提供/攝影張淑慧)

從這個角度做為出發,在野獸和商人之間的貝兒看似是一個調停者,然而演出並非如此。貝兒雖身在其中,卻說出「因為兩者皆為善,因此無法在這其中進行選擇」,隨後從黑暗的火光之中,走出光明的戶外,不僅並未調停,面對當前秩序的破壞時,反而一切塵埃不染於其身,僅是等待新秩序在未來重新建立。

此種姿態看似高潔超脫,實際上更予人一種近乎於不諳世事,且不願觸碰俗事的感受。但這是面對兩種勢力/觀念衝突的方法嗎?貝兒的居中逃離固然可以是一種選擇,然這個作品究竟期望建立的是什麼樣的新秩序,並沒有結論,也許人總要從幽暗殘破的房屋走出後,才會有想法吧?


表演形式的整合或拼接?

如前所述,《野獸的咆哮》同時將舞蹈、音樂、戲劇、配音四種表演形式同時呈現在作品中,並且希望找到表演藝術形式之間的共同語言。對此,製作方認為表演藝術的共同語言在於「情感」。但這樣的說明,或許可以再更進一步地思考:藝術作品的誕生大抵不脫離創作者的情感激盪,而在有了這些情感後,使用不同的形式進行表達,才有這些藝術作品。但這些作品的表現形式各有不同,僅憑「情感」就能整合嗎?

在演出中,可以看到小提琴家的演奏、舞者的肢體呈現、肢體與對白帶出的戲劇情節、配音員透過語音呈現舞者的戲劇語言,整體而言,演出節奏流暢並無窒礙。但四種表演形式的連結並不堅固:語音和樂音的呈現,雖然可以與舞者的肢體情緒相結合,但舞者的眼神與表情卻無相對應的戲劇感,反而有「未完成」感。演出最後,貝兒可以用自己的聲音說話,在此前均用配音,雖可理解是一種角色主體性的呈現,但聲音形式的不連貫反而在觀看時形成衝突。


野獸的咆哮(嵬舞劇場舞蹈團提供/攝影張淑慧)

雖然可以理解多種表演形式的整合,對於演出者來說是極大的挑戰,特別是飾演貝兒的高凡捷與其他人不同,須同時兼顧舞蹈與小提琴演出,在肢體表現上已屬不易,難再苛求。但當三種以上的表演形式集中於一人身上時,繁複的技藝是否能夠拳拳到位,著實是個考驗。

因此,從舞蹈的層面來說,《野獸的咆哮》確實是齣不錯的舞蹈劇場作品;但從戲劇的層面來說,演員的表情「無戲」且和配音的聲音表情無法相配合,反而格格不入。

如果要說製作團隊想將多種表演形式找到共同語言並進行整合,在這個作品中,是可以看到不同的表演藝術各司其職,但在整合上卻稍嫌不足,反而就像劇中那被一分為二的傳統,分為數個部分,表現在不同的表演者身上,從而顯示表演形式的整合,不是僅靠情感就能達成的目標,而是需要有更細緻的形式磨合與雕琢,或是各形式比重的調整,方有機會達成。

表演形式各有不同,已是散的,如何將之重組,建立舞台上的秩序?想來製作團隊也像他們創造的人物,依然在黑暗中探索。

《野獸的咆哮》

演出|嵬舞劇場舞蹈團
時間|2022/07/02 14:30
地點|高雄駁二藝術特區正港小劇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只是,當野獸的溝通是肢體,而貝兒的溝通是音樂,兩者還需有大量雙人舞(?)交流時,不論是身體能量上的不對等,亦或是動作質地的不對稱,皆再再顯現缺憾。(鄭宜芳)
8月
08
2022
存在,是《毛月亮》探索的核心,透過身體和科技的交錯呈現,向觀眾展現了存在的多重層面。從人類起源到未來的走向,從個體的存在到整個人類文明的命運,每一個畫面都映射著我們對生命意義的思考。
4月
11
2024
《毛月亮》的肢體雖狂放,仍有神靈或乩身的遺緒,但已不是林懷民的《水月》之域,至於《定光》與《波》,前者是大自然的符碼,後者是AI或數據演算法的符碼。我們可看出,在鄭宗龍的舞作裏,宮廟、大自然與AI這三種符碼是隨境湧現,至於它們彼此會如何勾連,又如何對應有個會伺機而起的大他者(Other)?那會是一個待考的問題……
4月
11
2024
不論是斷腳、殘臂,乃至於裸身的巨型男子影像,處處指涉當前人們沉浸於步調快速的科技世界,我們總是在與時間賽跑,彷彿慢一秒鐘便會錯失良機,逐漸地關閉自身對於外在事物的感知,如同舞作後段,畫面中殘破不堪的軀體瞬間淡化為一簾瀑布,湍急的水流在觸及地面時,便消逝殆盡
4月
04
2024
彷若《易經》,舞者是爻,不同組合就會產生出不同的卦象,衍生不同的意義,賴翃中內心那股擺幅可大可小的企圖,便是讓他的舞作得以產生不盡意的神祕魅力所在。
4月
01
2024
在隘口,震懾行者的不僅為前方異域,亦可能為身後如絲線交織的緣分與關係。當女孩坐在面對觀眾的木椅上,舞者們相繼搬來椅子加入這奇異的家庭相片裡;當他們彼此打鬧、傳遞零食時,僅屬於緊密群體的結構與交流關係逐漸清晰。而樂團的存在被揭示,他們於藍色布幕前的身體及聲音一同成為作品本身,此世界亦產生變化。
3月
19
2024
相似於德國舞蹈家魯道夫.拉邦(Rudolph von Laban)的動作分析論;克朗淳自箜舞圖畫彙整而出的六大元素,囊括了動力流(Flow)、空間(Space)等動力質地,同時也獨立出更精細的身體外在同步與內在過渡之三度空間系統。他運用這樣的邏輯來發展身體表現,同時牆上投影浮現出猶如主機監控軟體的頁面,時刻紀錄著克朗淳的動作速度、音樂振幅與一系列的控制端數據面板。這些面板並不具有回應過去、未來的功能性,彼時的時空已隨著克朗淳逐步放大自身的身體演出,將觀者從古老的傳說漸漸擺渡到當下的恆河上頭。
3月
18
2024
Cheken的祕魯山丘、農夫、巨洞、黑馬、煙霧、水與女兒,這套能指的編撰,原本是波瓦對戲劇的構想,但我們何不把它切換成編舞家基根-多藍視角下的Mám(愛爾蘭語)——意指隘口(mountain pass),也有十字路口的意象,是死絕、逃生或步入險境的未知與詭秘之境,還有牛軛、枷鎖等意,引申為踏上肩負重責的道路。再次回到《界》的開場,那是在煙霧中化身為公羊的普卡,驅魔儀式啟動,應是如此看待catharsis的煙薰,而不是概念已成經典、過於僵硬的左派現代版本。至於《界》的收場,儀式不枉費它給出的覺知素(percept),是收攏於它展開的恢弘氣象:起初,女孩身後逸出煙霧,逐漸籠罩全場,刺眼強光開始直射觀眾,台上的巨型風扇旋出強風,不僅吹散了瀰漫舞台的那團煙霧,且猶如颳起一陣形而上的歷史狂風,撲向我們,連人帶心被席捲、攜往不知所終的八荒九垓。
3月
12
2024
我們可以看見「因為/所以/然後」,在亞倫.路西恩.奧文的劇本中,並沒有絕對穩固的邏輯性,不同人稱的交互運用,一如碧娜.鮑許(Pina Bausch)舞蹈劇場中擅長的「重複」與「拼貼」。這種技法固然有其力度,但熟悉感也油然而生。而舞者的身體表現也呈現出族繁不及備載的程式化語彙,如「Lip Sync」的誇飾肢體、「純肢體」的流動線條,以及「虛擬劇場」般將物件藉由身體呈現等方式,筆者也是將其視為一種多元現象。在這種多元現象下的產物有時不免容易產生疲勞,但有時也會反應出極其特殊的化學變化於舞者的表演狀態之中,就像臺灣舞者林士評被塗成像科特尤斯(Kurt Jooss)《綠桌》中死神扮相,且身著紅衣女裝的姿態時,其呈現出的一種自信與迷人,不僅沒有令人感到絲毫突兀的違和感,反倒有一種牽引般的魔力引人入勝。
3月
12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