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南場的《燕歌行》,和兩年前的首演相比,除了小咪的妝容稍有改變外,無明顯異動。
綜言之,這是一齣結構完整的戲劇。以「愛」為核心,將「愛」作為解答,回應了關乎生死的大哉問。本劇中的曹丕,在親情、愛情、事業間皆巍巍顫顫,恓恓惶惶惟恐一個差池就萬劫不復,其對於「生」的不知所措又極端戀慕,對「死」的憂懼不安及抗拒厭惡,不僅是在肉體上的,也是精神上的。曹操〈短歌行〉中「繞樹三匝、無枝可依」的形象,恰可強借以形容。而「愛」成為其安身立命的關鍵點、超脫輪迴的鑰匙。他的焦慮因愛而生,徬徨及迷失因愛而起,終因愛而落葉歸根。在一以貫之的主軸線上,微帶意識流的敘事手法、蒙太奇的流利換場、不著痕跡的用典唱詞,加上演員們的柔美身段(諸位演員表現皆可圈可點),不僅使幕與幕間環環相扣,更成功在觀眾心中建構「文學大戲」的印象(只是,一體兩面的,這部作品可能「太雅」了,儘管不是新鮮的問題,仍令人不禁要問,如此「精緻」的創作,是基於誰的品味?或者說,哪個階層的品味?)。比如當曹丕終於武器出鞘對著曹植怒吼「必須有人要死」之際,搭著〈龜雖壽〉詩句轉換至的是曹操的死亡;比如以「並不存在」的曹操和甄宓魂魄及「不死靈」象徵曹丕的渴望和怖怕,再再突顯了這齣戲自題材到表現都另闢蹊徑而獨樹一幟。
如果戲劇本身已經自成一個圓,再用個人的矩尺加以量度是否要求太多?然而,或許正因對此劇期待甚高,兩年前曾產生的失落,兩年後重觀依舊存在。
這齣戲名為「燕歌行」,這齣戲以曹丕為主體,這齣戲有一個不死靈,是以,好奇編劇如何呈現諡號為「文」的曹丕於〈典論‧論文〉中表露的終極關懷便成了一個先入為主的高度期待。劇中確實提到了這些面向,但總給人淺嘗輒止的感覺,畢竟,本劇的母題是「愛」,於是觀眾看見的是缺乏關懷的曹子桓以愛為救贖,他的雄圖霸業,他的文學追求,都成了愛的附庸。而這所謂的愛,又只以甄宓一人為載體,也就是說,這份愛,已濃縮至無法溢出男女之間。他之所以接納〈洛神賦〉,也全因對這一份近乎信仰的情感的痛心疾首及無可忘懷,與曹丕本人藉〈典論‧論文〉留下的致力於「千載之功」的形象實在難以相合,何況,史書中的曹丕與甄氏,一點也不是如此這般的風花雪月。又,不死靈這個創意是極好的,象徵著死亡、文學之靈、雄心(或說野心),但一來出於和前述相同的原因,二來角色又以較為幽默的方式形塑,使得這個絕佳的構想終究只變得像是個說書人,甚至被視為近似串場的丑角,其內裡原應有的深刻意涵未能發揮出來。
但,或許這些真的都是苛責(最苛刻的可能在於,一方面又想反思這齣戲的「太雅」,一方面卻要追求更「形而上」的事物),這齣戲到底是名為「燕歌行」,而〈燕歌行〉本來就是一首寫情的詩。唱詞中一句「喜見我妻,雖死猶生」,雖然主體已從自己讓渡到妻子身上,也算是回應了(無論是劇中或劇外的)曹丕期盼在文學中不朽的想望。而歷史,就像是〈典論‧論文〉裡頭所說的,是「假良史之辭」寫出來的,算來仍是一種「偏見」,跳脫所謂史實的束縛,挑戰傳說故事在一般大眾心裡建構的「另一種真實」,而能「今朝重說曹子桓」,或許才是這齣戲真正的意義之所在。謝幕之際,唐美雲以帝王裝出場,彷彿是一種補續,要滿足那份因過度要求而生的遺憾,告訴大家,魏文帝而今魂歸來兮──曹子桓始終是一代帝王。
《燕歌行》
演出|唐美雲歌仔戲團
時間|2014/07/05 19:30
地點|臺南市立文化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