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作獨俠的死離江湖《人間男女——幌馬車變奏曲》
11月
22
2016
人間男女——幌馬車變奏曲(差事劇團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272次瀏覽
曾福全(世新大學社會發展研究所學生)

初入劇場便覺遠比前作《幌馬車練習曲》的舞台寬闊許多,燈光無比明亮,在更大的空間中施展演員的肢體,能在此地翻滾展開炫麗的空間競技。而劇作本身則對於初識鍾浩東、蔣碧玉等人故事的新手而言,那光明的燈光與廣闊舞台又顯得斷垣殘壁且無比黑暗,彷若脫離支脈的落葉飄零於黑夜之間,僅能窺得一絲線索,隨即與前進的火車頭脫節。

本劇仍為藍博洲的《幌馬車之歌》改編,過去曾改編為侯孝賢電影《好男好女》,故事本不陌生,只是難說。原作是關於日本殖民地台灣的青年男女鍾浩東與蔣碧玉等人共赴國難以及之後的故事,層次上本就有許多轉換契機,無論是反思受殖民的經驗、閱讀討論後的啟蒙、起身行動的勇氣,都是具有強烈能動的舉措,而且毅然決然毫無扭捏之情,更甚是大破大立、棄毀傳統的革新,是「人民要革命,民族要解放,國家要獨立」撼動人心的燃作。

今日《人間男女——幌馬車變奏曲》中我僅看見斷裂的世代與封印於鉛字書當中的故事,似乎無法在這一代人身上解封,《光明報》攤在眼前卻僅能視之為空氣般,像是坐落於兩個平行時空的陰陽兩隔,或是做為反共親帝另外一面,在前作之中已展現出其無能於理解、同理,進而產生如時空壓縮的扭曲現象,令在場的一切都尷尬無比,而今印刷《光明報》的肢體,卻也無法遞嬗其期許帶來「光」的意象。

「台灣地方」(殖民地)反抗殖民者的經驗、文化基礎,作為思想的起點,在泣血苦讀中經反覆思量才能升起「追尋革命新中國的理想」而投入抗日戰爭,把自身曖昧的殖民子之姿態褪去,成就反帝反殖的解放共同戰線。舊封建所割離的「台灣」,對應於棄生子搞革命,我倒覺得並不感傷,那是斷然的決定,而非如戲中「母親苦哀之鳴」渲染所能傳遞,其子未必會有「血緣意識」去追尋母國「苦難」而同感,也因此母國也無須悲傷、泣鳴,革命新中國何須傳統家的封建、新式婚姻、守護下一代之情來組?

黑帽長袍軍統特務的權力進向模糊,在韓戰以前恐無法大張旗鼓的以囂張跋扈姿態面對共產黨人,畢竟局勢動盪瞬息萬變,共產黨人解放台灣之時如反撲清算,那麼被血洗的就是軍統人員。劇中軍統人員似是囂張,倒也誇張,把沉狠鬱殺的寂寥,轉變成狂放不羈的殺人魔頭,似是以其個人意志所為,讓體制的邪惡歸化為某一人、某組織的自由意志,反過來把罪名安在他們身上,恐讓觀者忽視其背後操縱屠殺肅清共黨的美國意識。

在本劇中無限浪漫化的情節擾動著空氣的氛圍,似是文人墨客在大時代的撼動下,以自身救亡圖存之心,集結俠客西行共赴國難般美麗的開端,最終死離於險惡的冷戰江湖,讓這齣戲產生出「獨俠之情」,這種與歷史分析本身相違背的一種感懷與情緒,與世界各地因理想感召投入共產革命者分離,一如美國陣營以東亞島鏈切割以防止共產陣營的擴散,有意識的讓鍾浩東的形象「困」於「台灣」有志青年上山下海的豪情壯志,卻無法深入其理想內涵所見的紅色祖國之「中國革命」是如何召喚著他及其同輩無數青年,甚至連「階級」兩個字都無法聽見了。

換個角度去置放,本戲的「愛國理想」未能闡述清晰這群「共赴國難」青年是如何思想、分析、進而行動,極容易將不同的「愛國」、「民族使命」套入其中也能成就一番感人肺腑的故事,那轉瞬間立場即會對調,生長出與理想的共產完全相反的路線。甚至能以當前冤假錯敘事移花接木,巧妙地被當成另一種「錯亂」來解讀,至此地下黨人的「冤情」恐怕又是當代分離主義者的無端斷言之所,紛紛以個案化的想像去投射其個人情感意識。

鍾浩東一代人尚能以閱讀禁書、吸收資訊來產生出對於現狀的分析,並且理解當時殖民政府的橫行乃是源於帝國主義的暴虐,那麼彼岸即是帶著解放全人類理想的共產主義,從此處出發而展開前往大陸的抗日行動,破除自己身為殖民地日本人的認同,轉向為投身全人類解放的運動之中;而今一代人不缺資訊,卻無法在歷史的掌權者之外「看見」,僅是抱殘守缺似是想著過往的反共意念,「民主選舉」後已經是「民主國家的意念」,無法生出在共同壓迫情境之下的反抗論述,殖民內化於人身。

劇場如淪為演員無所完備的追尋之旅,那麼最終僅以「個人雜感」投射於角色之中,一如前作之混亂、曲解,不僅無能將一絲絲理想形象傳遞給當代青年,甚至造成以死悲鳴去掩蓋其光大熱情理想,反倒讓光明逝去,黑夜降臨。此劇文本何以能與他人溝通、交流?僅剩全稱「我們」的尷尬,以及不斷向願意入場的觀眾致敬,卻沒留下一些可供增進對話的空間。

燈光已不夠用!

《人間男女——幌馬車變奏曲》

演出|差事劇團
時間|2016/11/19 19:30
地點|台北市客家文化園區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整齣劇以強勁的當代音樂形式為載體,完整呈現了從語言的壓抑、音樂的爆發、到身體的解放與靈魂的抉擇的敘事脈絡,更成功將臺語從歷史的「傷痛與禁忌」(如語言審查、內容淨化)的陰影中帶出,透過演員們強勁的演唱實力,讓臺語從被壓抑的噤聲狀態轉化為充滿解放意志的聲音。
12月
25
2025
當陳姿卉以看似個人的生命經驗坦白這些思考時,所揭露的是語言與感情共同生成的演算法,觀眾在場內感受到演者對每個字詞的斟酌,仿佛正在目睹某條情感函數的現場推導
12月
25
2025
當女子馬戲不再以性別作為唯一標識,而是透過技術選擇、身體倫理與集體勞動的配置,去處理當代身體如何承受清醒、壓力與失序,那麼它所指向的,將是一種不同於傳統馬戲或舞蹈分類的表演類型。
12月
25
2025
這是歷經1949到2025年漫長時間中,從第一代客家阿婆經歷的「殺戮與囚禁」,延伸到第二代人女兒的「羞辱誤與解」,再到第三代孫子的「撕裂正當化」。這樣的歷程,細思不禁極恐,令人在陽光下不寒而「慄」。
12月
24
2025
壽司作為高度人工介入的精緻食物,並且搭配娛樂性、展示性強的旋轉列車盤,類比現代社群資訊媒體的生態,表演性跟噱頭大於事實陳述,川流不息的動態更巧妙模擬「滑」訊息的當代習慣,隱喻之高明,互動過程中感受到創作者流暢輕盈地在幽默戲謔與嚴肅批判間遊走,令觀者回味無窮。
12月
23
2025
透過前述那些刻意模糊語言的指涉,《眾神的國籍》更像是影射當今即將/正在/結束戰爭的世界萬輿,與現世的我們如此逼近。廢墟崩落,煙硝閃爍,離散的信眾與落難的神祇進退維谷,看著故人身影在惶惶記憶中逐一浮現。
12月
23
2025
如果說在劇場重現歷史情境,應要能凸顯劇場作為敘事途徑與形式的獨特性,那麼「女性角色」也是如此。如前所述,《國語課》大致疊合謝曼春與周足彼此之間的女女情愫,以及啟蒙/覺醒的抗爭關係,不過卻也未賦予這兩條關係線足夠鋪陳與連結,因而互相削弱。我們似乎無從得知這兩人為何對對方產生好感,又或者,這樣若有似無的親密關係,是否承受某種程度的社會壓力。
12月
18
2025
當曼春高唱反抗歌曲並昂首闊步迎向一片震撼紅光,演出以動人的視聽美學營造對革命先烈的致敬。但諷刺的是,之所以能在美學上被加冕為烈士,恰恰是因為曼春棄守政治理念、棄守她的組織。沒有組織的革命理念如何落地?敘事避而不談的,只能依賴最終壯烈的劇場調度做為美學與情感上的補償。
12月
18
2025
當劇場的敘事由地點和敘事者串聯,每一段歷史被切分散落在各場,敘事時間與現實時間不同步,而是不斷重新回溯與前進,似乎也同時讓時間的經緯缺乏清晰的理解路徑
12月
17
2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