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金釵男孟母》在多元性別、婚姻平權議題熱烈討論的2017年,作為創作社創團20周年紀念演出三度登台。劇作家周慧玲取材、改編、歪讀清初多才文人李漁的擬話本小說,象徵性地將「同志文本」的現代概念,追逤置放回中國文化脈絡下,並藉虛實相掩的「文學傳統」,翻玩性別、扮演、婚家等當代議題。然若單純將本劇視為對特定文本的再創,或一單純藉古喻今的同志文本,則可能忽略了暗伏在劇本主力刻畫的兩代男男情深下流轉的陰柔語言。
如同吳岳霖所評,「若以現代的性別理論去觀看,容易跳脫古典語境而落入以今律古的框限。因此,我寧可認為,《少年金釵男孟母》作為一個『再創文本』,是以『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去重新檢視人如何面對情感與自我的過程」【1】。換言之,《少年金釵男孟母》或許更像是一齣「性別氣質/棄直」的劇場,呈現出陰柔的性別氣質如何以身體為實踐,一方面拋棄直與彎(異性戀與同性戀)的性傾向分類,另一方面挑戰現今仍盤旋於性少數族群之上的陽剛幽靈。
《少年金釵男孟母》分為上下半場,兩場不同時空之中,同一角色的性別氣質在生理與社會性別之間展開多面的游移展演。上半場的少年金釵瑞郎男身女相的陰柔氣質吸引了許季芳,而從季芳的厭女到死前要瑞郎替他「守妻之貞」,陰柔鬆動重組了原本固著的性別特徵與分工。更細緻而言,上半場尤許兩人的相戀、成家到人亡,陰柔氣質作為一股禁忌的力量,從個人身體、人際關係以及社會結構等面向出發,多方嘗試超克體制的壓迫、追求定義自身、尋找解答的可能性,但最終仍不敵國家機器以及社會制度的壓迫,開啟下半場的流徙與逃亡。
下半場的男孟母瑞娘來到了民國五零年代的台灣,以隱蔽壓抑的陰性身分支撐著她所屬的酷異家庭。瑞娘的角色轉變象徵著陰柔氣質的消退與轉化,以母親為名的社會角色取代了原先曖昧不明的陰性身體,整個下半場也圍繞著第二代的承先與念祖如何解開這個身份 / 體之謎,以及瑞娘如何肯認自身過去和下一代萌芽的情感關係。
有趣的是瑞娘的「恐同」其實更近於「恐陰」,瑞娘極力避免承先「重蹈覆轍」背後指涉得是當年自己以陰柔氣質試圖進入體制引起的悲劇,如此的恐懼不僅和現今主流男同志族群對於陰柔性別氣質的賤斥遙遙呼應,也反過來映照出世代之間的身體轉向。相較於瑞郎/季芳之間明顯的陰柔傾慕,承先與念祖的曖昧情愫似乎已轉化成當代既定印象中的男同志伴侶,其中的陰柔成分淡化許多【2】。
兩代之間彷若宿命與血緣的相會相戀,伴隨著的是陰柔氣質的無聲揮發,性別氣質的命題改以身份認同的形式在瑞娘以及肖江身上完成。最終看似溫情洋溢卻滲漏出恐懼陰影的結尾,除了再次暗示性少數群體前景的曖昧不明,更營造出極富問題意識的懸置,究竟處於眾目睽睽之下的現今LGBTQ們,要如何呈現自己的氣質、認同以及關係樣貌,是挑戰抑或加入體制,《少年金釵男孟母》在悠悠南管的繁音間,勾勒出巨大深沉的詰問。
註釋
1、吳岳霖:〈文本、論述與重演之外《少年金釵男孟母》〉,表演藝術評論台。
(http://pareviews.ncafroc.org.tw/?p=24311)
2、這或許也涉及演員本身的生理性別與表演呈現問題,本處試圖統合文本與現場表演,著重在陰柔氣質如何於下半場被身份認同收編轉化。
《少年金釵男孟母》
演出|創作社劇團
時間|2017/04/29 14:30
地點|台北水源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