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所指的懸宕《伽里尼1545在楓丹白露》
10月
12
2012
伽里尼1545在楓丹白露(兩廳院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480次瀏覽
李時雍

拉岡(Jacques Lacan)〈關於《被竊的信》的研討會〉演說稿中,藉愛倫波筆下一封如謎面般在王宮內室諸角色間被竊取被匿藏被翻折的信函,反轉了符號意義的關係,指出能指(signifier)對所指(signified)的優先地位問題,並如何在表義鏈上決定了不同主體位置。一封信之所隱匿,拉岡說,「它所在或所去的地方它將在和將不在。」意指是:作為信函(letter)它在其所在,而作為能指字母(letter)及其所賦予不同主體的象徵義涵,它總將不在。

如此信函待領,如此延遲的抵達,遂成為波敘事的懸疑性,成為了表義鏈上的循環動力,成為《伽里尼1545在楓丹白露》茱莉.吉柏那一個一而再地以指尖指向著虛空的手勢。

以文藝復興時期義大利金匠之名為題,編舞家克里斯汀.赫佐重思伽里尼創作塑像《楓丹白露的寧芙女神》時,如何以光影以物和身體同時創作出「另一個作品」、創造出視覺混合經驗的雕塑現場。伽里尼的複數寧芙女神們,塑像及其眩惑複本之間指向及指向之虛無的複雜關係,進入了赫佐劇場內迷幻的空間和裝置中:如意識之底層的封閉空間、簡約的純白壁面、懸空倒吊的數具人形般物件、地上列置的無數燭焰;與開場時背躺在中上舞台如祭台金屬桌上的舞者茱莉.吉柏,以及,接近觀眾席覆戴著兔子面罩的匿名男士。

《楓丹白露》從兔男士幾次攤掌向觀看者示意起始,移動時褲上墜飾頻繁發出細瑣聲響,逐一將散置燭台拾起並放於桌上;吉柏則從夢中復醒(或復入夢中般)從桌台起身下來,展開在空間中的動作主題。

漫長寂靜夢遊,指尖重複指向空間不同所在,在凝視前迂緩地經過;雙臂橫向張開,單腳懸起與手形成水平,再懸起足尖向上,四肢撐地倒行;直到按下音樂後Gerome Nox設計的電子音牆尖銳巨大地充滿空間,吉柏在兔男士每一置放了燭台後又一段重複而差異的動作。

赫佐編作的動作充滿指向的意圖,而空間的禁閉如夢魘如意識的深淵,又彷如表義鏈的絕對封閉特質(拉岡指出,無意識乃是做為符號層的作用而結構化);有意思是,吉柏看似無以名之的夢遊過程一如那被不斷延擱的信、待領的能指,一方面成為趨動觀看慾望的潛藏而必然之力,而所有意義另一方面卻落在了語言的形式框架上:在動作和動作的重複之間,在兔男子間斷拾起燭台的這一個動作中,才賦予了身體指向之意。

身體同時像是舞台上方的裝置般被倒懸著,茱莉.吉柏「指向」的動作動力都被反轉著地從末稍引發,從指尖,從穿著高跟鞋的鞋尖,反觀身體的中心卻是受被動地牽引,遂造成了指向過程延遲的同時,身體中心的消隱,主體的消隱,所有動作到最後,弔詭地只留下了一個懸在虛空中的空白手勢。

置身內在又外在於寧芙女神的匿名者,在收去了垂降下的人形裝置之後逕自離去,留下場中無盡擺盪的能指的吊鏈,吉柏在空去的台上如塑像般兀自移動靜止,燭台擺在桌上成為替身,光線侷促迫人地閃晃著造成空間內惑人的更多複本,指尖延伸,收回復再指出,然而意義和理解在所有其中如何達於其所收受者處?語義鏈上的循環何時方歇?所指是否終是無窮所指?或者,被遺失的總是僅是落在那象徵的範疇之內?

在「1545楓丹白露的伽里尼」與《伽里尼1545在楓丹白露》之間,赫佐說,他想探究的,是「某個特定時刻」。

一個自始即已向你暗示的雙掌中的虛空時刻?一個身體所指的延異之時?或者是,一個虛空之中循環而差異、未停止發生的,身體的存有之時?

《伽里尼1545在楓丹白露》

演出|法國l’association fragile
時間|2012/10/07 14:30
地點|國家劇院實驗劇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空曠的舞台只剩下少許的燈光變化,女舞者此時重複剛剛的幾組動作;而神奇的,我們腦海中被喚醒的意識,竟然在這白色的展場中,若有似無地被投射出來,一如最後女舞者優雅斜坐在一個黑箱上,所投射出來不知名的生物性光影,整場舞蹈的意義,成為一場極為私密的個人深層心理經驗。(謝東寧)
10月
08
2012
存在,是《毛月亮》探索的核心,透過身體和科技的交錯呈現,向觀眾展現了存在的多重層面。從人類起源到未來的走向,從個體的存在到整個人類文明的命運,每一個畫面都映射著我們對生命意義的思考。
4月
11
2024
《毛月亮》的肢體雖狂放,仍有神靈或乩身的遺緒,但已不是林懷民的《水月》之域,至於《定光》與《波》,前者是大自然的符碼,後者是AI或數據演算法的符碼。我們可看出,在鄭宗龍的舞作裏,宮廟、大自然與AI這三種符碼是隨境湧現,至於它們彼此會如何勾連,又如何對應有個會伺機而起的大他者(Other)?那會是一個待考的問題……
4月
11
2024
不論是斷腳、殘臂,乃至於裸身的巨型男子影像,處處指涉當前人們沉浸於步調快速的科技世界,我們總是在與時間賽跑,彷彿慢一秒鐘便會錯失良機,逐漸地關閉自身對於外在事物的感知,如同舞作後段,畫面中殘破不堪的軀體瞬間淡化為一簾瀑布,湍急的水流在觸及地面時,便消逝殆盡
4月
04
2024
彷若《易經》,舞者是爻,不同組合就會產生出不同的卦象,衍生不同的意義,賴翃中內心那股擺幅可大可小的企圖,便是讓他的舞作得以產生不盡意的神祕魅力所在。
4月
01
2024
在隘口,震懾行者的不僅為前方異域,亦可能為身後如絲線交織的緣分與關係。當女孩坐在面對觀眾的木椅上,舞者們相繼搬來椅子加入這奇異的家庭相片裡;當他們彼此打鬧、傳遞零食時,僅屬於緊密群體的結構與交流關係逐漸清晰。而樂團的存在被揭示,他們於藍色布幕前的身體及聲音一同成為作品本身,此世界亦產生變化。
3月
19
2024
相似於德國舞蹈家魯道夫.拉邦(Rudolph von Laban)的動作分析論;克朗淳自箜舞圖畫彙整而出的六大元素,囊括了動力流(Flow)、空間(Space)等動力質地,同時也獨立出更精細的身體外在同步與內在過渡之三度空間系統。他運用這樣的邏輯來發展身體表現,同時牆上投影浮現出猶如主機監控軟體的頁面,時刻紀錄著克朗淳的動作速度、音樂振幅與一系列的控制端數據面板。這些面板並不具有回應過去、未來的功能性,彼時的時空已隨著克朗淳逐步放大自身的身體演出,將觀者從古老的傳說漸漸擺渡到當下的恆河上頭。
3月
18
2024
Cheken的祕魯山丘、農夫、巨洞、黑馬、煙霧、水與女兒,這套能指的編撰,原本是波瓦對戲劇的構想,但我們何不把它切換成編舞家基根-多藍視角下的Mám(愛爾蘭語)——意指隘口(mountain pass),也有十字路口的意象,是死絕、逃生或步入險境的未知與詭秘之境,還有牛軛、枷鎖等意,引申為踏上肩負重責的道路。再次回到《界》的開場,那是在煙霧中化身為公羊的普卡,驅魔儀式啟動,應是如此看待catharsis的煙薰,而不是概念已成經典、過於僵硬的左派現代版本。至於《界》的收場,儀式不枉費它給出的覺知素(percept),是收攏於它展開的恢弘氣象:起初,女孩身後逸出煙霧,逐漸籠罩全場,刺眼強光開始直射觀眾,台上的巨型風扇旋出強風,不僅吹散了瀰漫舞台的那團煙霧,且猶如颳起一陣形而上的歷史狂風,撲向我們,連人帶心被席捲、攜往不知所終的八荒九垓。
3月
12
2024
我們可以看見「因為/所以/然後」,在亞倫.路西恩.奧文的劇本中,並沒有絕對穩固的邏輯性,不同人稱的交互運用,一如碧娜.鮑許(Pina Bausch)舞蹈劇場中擅長的「重複」與「拼貼」。這種技法固然有其力度,但熟悉感也油然而生。而舞者的身體表現也呈現出族繁不及備載的程式化語彙,如「Lip Sync」的誇飾肢體、「純肢體」的流動線條,以及「虛擬劇場」般將物件藉由身體呈現等方式,筆者也是將其視為一種多元現象。在這種多元現象下的產物有時不免容易產生疲勞,但有時也會反應出極其特殊的化學變化於舞者的表演狀態之中,就像臺灣舞者林士評被塗成像科特尤斯(Kurt Jooss)《綠桌》中死神扮相,且身著紅衣女裝的姿態時,其呈現出的一種自信與迷人,不僅沒有令人感到絲毫突兀的違和感,反倒有一種牽引般的魔力引人入勝。
3月
12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