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札特去世前兩個月,最後演出的歌劇,也是華格納之前公認最偉大的德語歌劇《魔笛》(Die Zauberflöte,1791), 不但以德語演唱,也以德語唸白,世稱所謂 「唱演」(Singspiel)形式,比起當時主流的義大利歌劇,當然更加淺顯易懂,平易近人,立即成為奧地利國民歌劇。在中山堂光復廳舉行的《魔笛》選粹音樂會,也相當親民,採用類似小酒館X音樂會歌劇的半正式呈現。沒有樂團,有鋼琴四手聯彈;沒有合唱團,但仍有指揮。不得已屈身於光復廳非表演專業用的狹小舞台,穹頂的幾盞水晶燈,雖然營造燈光美、氣氛佳的優質小酒館氛圍,卻對於舞台燈光無濟於事,端賴從樓上看台邊架設的遠距燈光提供光源。在布景以及燈光等不可或缺的舞台搭配,都因陋就簡的克難條件下,無怪乎劇中人要打趣抱怨 「簡陋」 了。
簡而不致陋的地步,簡卻不減得過頭,臺北愛樂歌劇坊推出的《魔笛》出乎意料的豐富。布景利用多重移動布板,方便重整空間,調整走位,更易於燈光投射效果。雖號稱選粹,其實音樂的部分,除了顯然精省人力,排除合唱部分(蒙諾斯塔托一人就抵一團), 大抵還算完整。主要刪除部分在於對白,原劇的所謂Spiel演的部分。不過《魔笛》是全球演出最頻繁的歌劇之一,在歐美也經常以各種改編形式出現:不但有專門給兒童觀賞的版本,也又不少偶戲劇團(marionette theater)純以偶戲演出,配合唱片錄音,給觀眾欣賞。改編形式寬鬆,向來是此劇特色。
演出的歌者不但演很大(尤其全場帶動氣氛的捕鳥人), 演更大的是說書人,不但扮演敘事者解說劇情的角色,更扮演了莫札特本人。其實莫札特的角色遠遠凌駕說書人,到頭來甚至凌駕歌劇本身,幾乎擾亂歌劇應有的節奏,反而有喧賓奪主的意味。基本上說書人比起歌劇史上最忙角色,羅西尼的賽維亞理髮師,恐怕都還更忙:跨時空、跨角色,不但扮演莫札特童年(以巧妙的聲音演技),還要扮演其他相關角色,尤其是父親(也以巧妙的聲音演技)。而選擇回顧的方式,猶如重現傳記電影《阿瑪迪斯》(Amadeus,或謝福 Peter Shaffer 原舞台劇),雖然表演用心(除了一開始不太穩定,或有台詞失誤),效果十足(尤其在回顧《後宮誘逃》莫札特親自開始指揮,猛然跳接至歌劇部分,電影蒙太奇感豐富)。然而由於層次過於複雜,非但並未縮短演出時間,依舊長達三小時,補足了刪除對話的時間,卻仍沒做到說清楚故事來龍去脈的應盡角色。過於貪心,顧此失彼,是構思與導演欠缺考量的缺失。
演唱部分,愛樂歌劇坊的年輕歌者予人相當驚喜的演出。三仕女不但三位一體,和聲融洽,開場長傘道具的巧妙運用,或開或甩,促進吸睛,或輔助節奏,是聰明的選擇。接下來加入王子與捕鳥人的五重唱亦表現可圈可點,由於沒有合唱團,這段算是最重要的重唱。然而另外一段重要的二重唱:捕鳥人與夜后之女帕米娜,由於男中音音質偏粗,女高音偏尖(似乎更適合日後將推出的歌劇Don Pasquale女主角娜麗娜soubrette俏皮花腔的角色),似乎還有更和諧的空間發揮。尤其這首二重唱,代表兩個少不更事的年輕人對於愛情理想化的憧憬,合音相當重要。不過更重要的也許是導演將角色設定更動,原本捕鳥人單純傳訊人的角色,變成顯露對於情竇初開少女的愛意,魔笛瞬時化身《玫瑰騎士》。雖說奇怪,但就喜劇而言,也勉強說得通。
在對話全面被刪除,本該取而代之的說書人,又忙於自創副業的雙面落空下,李増銘飾演的捕鳥人反而更像是個說書人,不但唱作俱佳,簡直還帶動唱,引領觀眾上台參與猜謎,算是相當符合莫札特時代,演出此角色的非職業歌手史卡耐德(Emanuel Schikaneder),身兼演員、歌者、導演、編劇,及劇院經理人的多重娛樂大眾角色。不過話說回來,在歐美,歌劇宣敘調(recitativo)的部分,經常有別於詠嘆調(aria),採用當地的口語來進行; 而此次製作既然採用說書人以中文敘事,何不也保留部分原劇對話,以中文演出? 如此一來,才可能了解原劇就有些晦澀的夜后與祭司的叔嫂大鬥法之原委,也不至於在夜后最著名的暴怒詠嘆調《復仇之火在我心裡燃燒》,不清楚先前完全以口語德語,話劇般地無伴奏呈現母以親情逼女就範殺人的駭人情節,還以為暴怒的對象是肖想吃他女兒天鵝肉的看守員蒙諾斯塔托,或僅止於關注花腔女高音最高音 F 唱得扎不扎實的純技術性問題。
肩負串場全劇重任的捕鳥人,肩膀上佇立的鳥是隻鸚鵡,因為他名字帕帕吉諾Papageno源自德語的鸚鵡Papagei。還有不少像這樣的細節,例如王子塔米諾吹奏魔笛時,真正的音樂長笛手在樓上看台,由微弱的聚光與王子相映照,再再都反映製作團隊的用心。而據指揮邱君強表示,這只是今年底完整《魔笛》呈現的預覽,令人不禁更加期待更完整的演出。
《魔笛》
演出|臺北愛樂歌劇坊
時間|2018/04/13 19:30
地點|台北市中山堂光復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