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其說疫情使這場表演延宕多時,觀眾迫不及待前來欣賞漫才,不如說台上台下兩造朋友久別重逢,值得思考的「觀演關係」就此展開。
達康二人從當晚將要施放的大稻埕煙火打開話匣子,警告大家待會表演結束務必快速逃離現場,因為這一帶馬上就要佈滿人群。「有人會留下來看煙火嗎?」、「該不會是因為煙火才來看我們的吧?」望著觀眾,寒暄完就是一陣誇張的鬧騰——「在河堤外看煙火,是不是也要保持社交距離啊?」(雙手伸長)「太誇張了吧,這個距離也太長了吧?想叫對方看煙火、分享心情,還要用吼的嗎!?」把事情推向極端的論法,雖然在搞笑的情理之中,卻老是出乎觀眾的意料之外。夾雜在情理之中和意料之外的這股「老套」,奇妙地不讓人厭膩,反而倍感親切。
這只是節目的開場。《好了啦!達康》這回來到第五季第二集,帶來的漫才主要有兩段:一個是「努力地不想努力」,另一個是「參加婚禮」(確切名字有待主辦單位公布)。「參加婚禮」夾雜了達康過去的政治哏,一下是裸體拍照的胡扯,一下又是何瑞康不斷以「八叔公」濃厚的鄉音亂入。「努力地不想努力」最是好笑且寓意深遠,明明是關於時下生存的嚴肅問題,演變到最後,兩位演員卻必須相互較勁,用盡全力稱自己是「垃圾」,以便證明即使耍廢、擺爛,也已經到了使盡渾身解數才能活下去的地步。何瑞康逗哏(裝傻)時的欠揍面容和陳彥達捧哏(吐槽)時老是被整的情態,都相當從容、自在。
與兩段漫才交錯的是「達康來解答」。由他們抽出觀眾開演前寫下的提問,臨場發揮,說出自己的看法——「請問開車時,遇到紅綠燈都是紅燈的情況怎麼辦?」原本達康二人不懂「紅綠燈都是紅燈」是什麼意思,還以為是「三顆號誌都顯示為紅色」;理解之後,方才針對前者答曰「超速」(路段間的號誌都有特定時長設定,只有暫時超速才能破解限制),並把後者說成是「超自然」(都是「超」字開頭),頗為巧妙。
演出中後段,則有哈利(曹瑜)的「迷之音」串場:哈利本人沒有出場,而是扮演旁白,主導達康二人的互動,屬於即興短劇,題目也是抽籤決定。此間趣味在於,一方面達康被哈利任意編造的情節惡整,另一方面哈利瞎掰劇情時捉襟見肘的糗態。短劇的內容自然是亂七八糟地好笑,為了讓故事成形,小精靈的村莊可以有(被誤認為整脊專用的)八爪椅,黑膠唱盤還需人力發動,這些已經不是事後閱讀任何詳細文字所能領會的。
撇除個別笑料的邏輯和演員的表現,參與一場完整的《好了啦!達康》最讓人驚嘆的,反而是段落之間的銜接。整場節目超過一個半小時,在台上的只有達康和隱身的哈利,而段落多達五個以上,這些全靠兩人撐場;換句話說,何瑞康和陳彥達必須同時肩負主持和演員的工作。
試想,說完類似「好的,接下來帶來今天第一段漫才」的宣告之後,同樣的兩人馬上小跑步喊出「我是阿達,我是康康,我們是『達康.COME』」給人什麼感覺,尤其前幾分鐘開場主持時,他們已經開始搞笑了。這意味著老實不客氣地跟觀眾說「我們要表演了,注意喔!」——問題是,剛才難道不已經在表演了嗎?——因此不管接下來的表現如何自然,大夥也已經心知肚明那是「假的」。這就去除了請觀眾暫時「擱置懷疑」的戲劇常見手法,反而像朋友之間聊天到一半,一人突然扮起某個討厭的人物,用力嘲弄一番;明明你我都知道現在是在聊天,因此是「演的」,卻樂此不疲,依然陶醉。如果我們只是在youtube上觀看單一段子,是不會有這層感受的。
這種行進方式必須獲得觀眾的信任和理解,台上台下要有一定的默契,否則只會造成尷尬,或給人虛應形式、匆匆過場的感受(好比日本的節目怎麼走,我們就照做)。部分團體有時為了迴避這種狀態(因此,上述情況不只是體力和人力的問題),便選擇和其他團體共演,彼此互為主持,或乾脆另請主持人,讓「綜─藝」建立在「分─工」上。然而,一旦完成上述銜接,使之順利過渡,便能在戲劇占主流地位的表演藝術中,為節目或帶有互動性質的廣義說唱藝術劃出獨立的、專屬自己的領域,凸顯跟戲劇截然不同但又大方包含了戲劇的精神。就此而言,達康.COME無疑是相當成功的。兩個人和在場上百人作為朋友互相笑鬧,這場面在平日生活中實在罕見啊!
《好了啦!達康!》第五季第二集
演出|笑太夫漫才集團
時間|2021/10/16 14:30
地點|大稻埕戲苑九樓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