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敦智(駐站評論人)
有一種作品,它的立意良善,創作者也部分展現得宜技巧,但整體還是有無法忽視的大片瑕疵。這樣的光譜中,《婚姻場景》具有深刻代表性。
尤瑞皮底斯《酒神的女信徒》:城邦女人暗夜潛行,到叢林深處,展開陰性、徹底地狂歡。《婚姻場景》的十位女性表演者,一字排開,那種緩慢、莊嚴,儼然也有諸神的氣勢。但她們是負傷的諸神,是酒神女信徒的負片,她們聚集於此,並非索求歡愉,而是索求理解。她們都擁有類似的傷。
這樣的傷,有可能再無法痊癒,有可能結痂,多年後,癢癢的;有可能多年後突然化膿裂開,像無情時光,徐徐爬行。這樣對生命至關重要的傷,可能就是因太過私密了,以至於其間種種,其實,除了切確傷害她(們)的那幾人外,再無人能聽。又或者,比起聆聽,那更像是一場共謀將記憶埋葬的過程。
婚姻場景(二律悖反協作體提供/攝影呂紹鈞)
《婚姻場景》之於表演者的意義(尤其七位尊敬的年長女性)因此,可能遠高於觀看者。觀眾於此,做為代表,進行一場社會儀式,讓四散、看不見、促成這整個環境與結構的,如此種種,前來誠心傾聽。導演暨音樂設計以極緩、莊嚴步調,貫穿此作。大量滂薄且具戲劇張力的弦樂,成功烘托出慢板動作間,那因曾切確受苦,如今姿態相對泰然,而散發的神性。
於是,當想起亞歷賽維奇《戰爭沒有女人的臉》,想起《靈魂與灰燼:臺灣白色恐怖散文選——卷三——她們的花並不沉重》,如此這般書寫,更讓人確信,此刻站在台上的她們已脫離了個人性,轉換符碼,成為諸神。
然而整齣舞作卻有非常好預測的模式。獨白,動作,舞蹈。幾度迴圈,讓人黑暗間不禁托腮:然後呢?痛,很痛,然後呢?聽完那相當不容易揭露且內容殘暴讓人幾度想起身逃離的自白,然後呢?整齣舞肅穆的神聖性,建立於對女性處境深刻、義無反顧的同理。也是在這非常好預測的模式間,此同理很可能快速耗竭。這種無形中對觀眾的苛求,讓作品離自溺僅一線之隔。
婚姻場景(二律悖反協作體提供/攝影呂紹鈞)
舞台畫面:女人們將如茅的細長物插入對方再拔起。女人們用彼此身體壓碎了些什麼。這些形式扮演關鍵角色,將她們的身份從個人性一再抽離,脫離自溺,變成亙古、受苦的樑柱們。
若在此事後說「作品最好能刪減至50到70分鐘」,僅顯傲慢與事後諸葛,更有辱評論者身分。此刻,只希望儀式完成,諸人散去,眾神返凡,那些她們,都有了自己更好的然後呢。
《婚姻場景》
演出|二律悖反協作體
時間|2022/04/09 19:30
地點|南海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