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名劇為基礎的填補與渲染《項羽和兩個女人》
1月
07
2020
《項羽和兩個女人》臺北場(財團法人辜公亮文教基金會提供/攝影李銘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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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慧真(專案評論人)


2017年,台北新劇團推出了新編京崑大戲《清輝朗照─李清照與她的二個男人》;2019年底,除了再次重演該劇,亦與年中推出的《項羽和兩個女人》(後簡稱《項羽》)並列,而兩齣戲的劇名顯然是刻意的呼應,風格一文一武,以特定角色為主體,勾勒其與身邊男性╱女性的情感。《清輝朗照─李清照與她的二個男人》改編自2015年郭啟宏所編之《李清照》,屬於新編戲的移植與再改編;而《項羽》則屬於「新老戲」,是在《霸王別姬》的基礎上擴張改編。

《霸王別姬》為梅派經典名劇,虞姬舞劍的段落尤為人所稱道。西楚霸王的衰敗之相透過不壽之壽的黑白臉譜映現而出,在四面楚歌之際,虞姬先行自我了結使項羽不再掛心,這段「虞姬別霸王」的戲不僅舞好看,情感亦動人,而《項羽》一劇即是這段情感的深化與建構。從亞父范增對項羽的苦勸,點出項羽「愛美人更甚於江山」的癡情,項羽得知被漢軍包圍之時,囑咐部屬先行帶走虞姬;直至烏江窮途末路之際,范增為項羽備一小舟勸其逃命,項羽亦不願拋下帶領的將士。因此,本劇以項羽與虞姬為主角,增設呂雉、范增為配角,實際是從夫妻之情與君臣之情的脈絡下加強抒情性。

這樣的抒情性,使得情節方面推進較為緩慢,可以說上半場的事件似乎是為了成全下半場的情感湧現──也就是,霸王別姬與烏江自刎。從場次安排來看,每一場幾乎是為兩個角色的對唱所設計,上半場起首為范增與項羽,次為呂雉與虞姬,再為呂雉與項羽,下半場為虞姬與項羽,次為范增與項羽,每一場次多以「對唱」吐露各自心思與立場。透過唱段來推進節奏,使得情節轉折較為平緩、少了高低起伏,戲劇主體自然又回到演員身上。我認為,這種安排方式是非常「老戲」的風格,意即以抒情與演員為主體。

《項羽和兩個女人》臺北場(財團法人辜公亮文教基金會提供/攝影李銘訓)

因此,所謂「新老戲」的「新」是落在人物的增設。在人物的安排上,以范增此一明理者,觀看著項羽何以衰敗,透過快板對唱也點出兩者立場不同──范增以為得天下者需有謀略與果決,項羽則堅持行光明磊落;范增勸其將眼光放遠、思考天下,項羽則難以割捨眼前人。而呂雉對項羽的愛戀參雜著權謀,對比著虞姬純粹的愛。呂雉對項羽的愛戀固然是歷史的虛構,史書上並未紀載,大約以數年前電視偶像劇《王的女人》首先連結了呂雉與項羽的情感面向。在此先不討論呂雉與項羽的情感有沒有連結的可能,事實上,《項羽》也並未交待太多兩人如何產生交流。顯然呂雉與項羽的情感並非重點,本劇也無意營造複雜的三角關係,因此要探討的是,呂雉一角的加入究竟為這齣戲帶來什麼作用?從角色的主體性來看,呂雉的權謀與霸氣強於虞姬,她知道在男性霸權的天下,女人始終屈於其下,女人的成與不成取決於男人。可以說,呂雉是名深知如何運籌帷幄的女子,只可惜下半場後呂雉的角色便消失了,回到項羽與虞姬的情感線。因此,呂雉的角色較像是為了烘托虞姬情感的純粹,以及項羽面對權勢利誘的不為所動、展現對虞姬的忠貞不疑。於是,其作用與范增雷同,都是為了強化「霸王別姬」段落的情感性。

李寶春扮演的「霸王」因為情感的填補與渲染,顯得更為有血有肉;相較於其他演員演繹的「霸王」所具有的霸氣以及有勇無謀,李寶春的「霸王」少了一些霸氣,但也合理地解釋他並非「有勇無謀」,而是選擇將個人情感置於逐鹿天下之上。另一方面,也是行當轉換的關鍵。上半場李寶春飾演的項羽不勾臉、以其本行老生應工,至下半場霸王別姬段落才改為勾鋼叉臉;這樣的安排一方面呈現李寶春擅長的本行,另一方面也脫去霸王的衰相,霸王別姬段落已是被劉邦所圍困、大勢已去,上半場則是倒敘回到項羽如何而衰的前情。

因此,整部戲的結構與角色安排,當以《霸王別姬》出發,向上及下各自發展與填補情感線。呂雉一角看似要翻出新意,卻翻得不夠徹底,因而成為項羽與虞姬的烘托。如果以傳統老戲的特質而言,這齣戲有許多演員的對唱讓人聽得過癮,也讓人開始思索人物的內心與靈魂。以往看《霸王別姬》段子總是注意演員舞劍身段的我,突然開始想探問:面對四面楚歌的困境,虞姬是抱著訣別的心情舞最後一次劍嗎?眼見著這歌舞一回,項羽此刻心中又當如何?

經由上半場的延伸與鋪墊,確實讓項羽與虞姬之間的情感更具有厚度,同時也對項羽形象的塑造,提供歷史定位外的另一層人性視角,讓人一窺「霸王」面具底下軟性的一面。這一齣以項羽為主體的戲,寫出了項羽的「有情」,不過也相對壓縮了其他角色的發揮空間,造成戲的張力未能完全擴張,是在情感以外較為可惜的部份。

《項羽和兩個女人》

演出|台北新劇團
時間|2019/12/28 14:30
地點|台中國家歌劇院中劇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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