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場看見幾台小小的高清航拍無人飛機,搖搖晃晃,好像有些顛簸勉強地,從舞台中升起,在小小的劇場黑盒子中,這樣通常在室外才會出現的機器,加上極端吵雜的聲響,呈現出有些超現實的場景。而這一場實驗性質極重的演出,探討無人機的監控、操縱、凝視,與在攝影中被捕捉、再現在後方的真實,觀眾從劇場的黑盒子,往舞台裡面看,真實與再現的分界被一層又一層的定義出來,作品的冷酷調性,也幾乎讓人有種很不舒服的感覺,但這不舒服的感覺卻與作品的主旨貼切地對應。
在演出開始前,對無人機的想像,似乎是來自新聞媒體的報導,雖然無人機最早的技術,是從偵察機的軍事功能開始,但在逐漸普及之後,慢慢轉往具有消費性空拍和自拍的娛樂功能【1】,無人機就像是天上的網路,可以空拍,可以送商業產品貨物,也可以運送緊急救援物資,無人機似乎是科技產業的新一波流行。與之前的玩具遙控飛機相比,玩具遙控飛機和無人機最大的差異就是在於有無人工智慧的功能,前者需要有人拿著遙控器操縱飛機,飛機也必須在視線內飛行,然後者卻可以用電腦來操控,就像飛機的自動導航系統一樣,可以事先設定運算好,加上人工智慧之後,無人機甚至也可以自動閃避障礙物、跟著人走,操作也比之前的玩具遙控飛機還簡單方便。
無人機成為娛樂性質的空拍機,是因為搭載了攝影的功能,從攝影術發明開始,生活中到處都有攝影機,就像人人口袋裡有手機,街頭巷角(特別是在台灣)到處都有攝影頭,往天上看,每個在太空中的人造衛星,也可以被視為監視著地球的攝影機(不管是google earth,或是在許多科幻電影,如《全民公敵》等,都提到類似的監控與隱私權問題)。在這作品中,藝術團隊很明顯地想要探討監控、操縱,與攝影的真實和再現的問題。四面環場的高速攝影機確定了整個舞台的空間界線,無人機的「眼睛」所拍攝的畫面,投影在舞台深處的螢幕上,觀眾再透過屏幕閱讀到無人機的視角,如果說投影已經是無人機觀點的再現,那麼觀眾在高速攝影機所圈定的範圍之外,觀看整個場景與屏幕,似乎也是在觀看「再現的再現」,而在這一層又一層的凝視之間,或許也會讓人開始質疑,真實與再現的感知區隔究竟何在?或許,監視就在這樣的過程中,讓人開始失去對真實的判斷力。
那麼身體在這樣的監視架構中,又有什麼樣的作用?法國哲學家傅科在《規訓與懲罰》裡面,很細緻了分析環景式監獄的系統,如何透過對空間而對身體進行監控,而在這支演出中,舞者的身體與移動,的確有著驚慌失措的被窺視感,在黑暗裡,身體的脆弱與容易被傷害的特質顯而易見。然而更弔詭的是,由於無人機所發出超大的聲響,與在行進時所震動出來的巨大風量,讓整個表演場地呈現一種略微恐怖的氛圍,特別是當無人機朝向觀眾飛來時,觀眾可以很切身的感受到威脅性,而這份發自內心的感受,也就更讓人能體會到,舞者與無人機互動時,在很近的距離下,卻依舊能精準的傳遞動作該表達的質地所顯示出來的身體力量,如此說來,那「演」出來的驚慌感,反倒呈現出舞者身體的表演專業—在觀眾確實感受到對無人機可能造成的威脅而感到恐懼的同時,台上表演者自在精準地與無人機互動的場景,反而讓人更清楚地看見,舞者對身體移動的精準掌控與精神氣勢。這樣一想,那麼,究竟是真實感到緊張的觀眾,還是在台上演出被監視的舞者,才是這場演出中,真的被無人機所觀看、凝視的對象呢?在這場形式與內容上都層層緊扣著看與被看的監控結構中,似乎也存在著某種辯證的關係。
註釋
1、根據媒體報導,Google早在2011年就開啟無人機送貨計畫,開始在澳洲測試送貨和運送緊急救援物資;亞馬遜從2013年高喊無人機送貨,希望用無人機在30分鐘內把貨送到消費者門口;而Facebook也嘗試在2015年用太陽能無人機把網路熱點帶到偏遠地區。參考李欣宜,《無人機起飛!》,數位時代。2015/02/26。http://www.bnext.com.tw/article/view/id/35473
《火炬下的囚犯》
演出|遊牧行星
時間|2016/10/23 14:45
地點|台北市水源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