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政治性的田園詩《在變老之前遠去》
5月
22
2012
在變老前遠去(胡福財 攝,廣藝基金會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921次瀏覽
鴻鴻

北京「青世代劇展」的第三齣,《在變老之前遠去》透過一個年輕詩人從北京隱遁到雲南偏遠小學教書的經歷,講述了中國日益資本主義化後,對市井小民形成的龐大生活壓力。劇中主角馬驊和他留在北京的好友的不同抉擇,也呈現了不同的人生價值觀。

由於是真實事件改編,馬驊的車禍死亡,給這齣戲帶來了淡淡的憂傷與紀念意味。劇中大量採用現代民歌風的歌曲、馬驊對於農鄉體驗的甜美詩作、旁白敘述、記錄影像,抒情氣氛格外濃郁。雖然導演運用兩位演員分飾主角,但只是增加了敘述與表演的趣味,並未藉此延伸對主角或對體制矛盾或辯證的觀點。

《在變老之前遠去》已在中國巡迴兩百餘場,證明這種對現代生活的不滿,相當具有代表性。然而,劇中尋求的是個人的解答與解脫,並未追究結構性問題的成因。一如多數大陸的「實驗」或「前衛」戲劇,這齣戲事實上是「去政治性」了的。

試析這個題材隱含的政治問題:一個漢族青年跑到偏遠地區教藏族學童漢語,為的是尋求自己的救贖。在他眼中(或在這齣戲的呈現中),藏族的孩童天真、居民純樸,對青年的獻身教育感恩戴德。這裡被描繪成一個完美的桃花源,雖然貧窮卻宛如天堂。沒有矛盾、沒有衝突,全劇唯一的悲劇,是意外造成的──馬驊在返回城市途中翻車死亡。

對照近年來藏族地區(其實應該正名為「圖博」)前仆後繼的自焚行動,抗議中共對圖博傳統文化和語言的全盤扼殺,尤其是在學校無法再以藏語教書與學習。一個漢族青年的救贖,事實上是建立在整個民族文化的滅絕上面,有其權力的殘酷面,然而全劇對此脈絡並無自覺,也未提出任何觀點。

在演出結束後,導演邵澤輝表示,馬驊曾被地方政府標舉為青年下鄉的楷模樣版,但這與馬驊的初衷(避世、自我救贖)全不相謀。其次,馬驊曾協助蒐集民歌,試圖保存藏族文化。但這些行為背後是純然的天真熱情,還是對身為漢族的殖民者身份有所愧疚?劇中放過了對這些現實的穿透可能,馬驊沒有機會表現他的立體人格,這位青年的故事,於是也只剩下供人憑弔的浪漫而已。

或許,在思想審查的嚴密統治下,劇場沒有空間、或許也沒有習慣,對社會結構或公權力提出深層的批判與反思。然而,自甘於生活感嘆的小品,只能讓劇場成為無傷大雅的消費,這恐怕正是統治者最樂見的。我們甚至不用到窮鄉僻壤,直接走進劇場就可以來到馬驊的桃花源避世。如何善用藝術的隱喻力量,刺激觀眾對現實展開真切的思索,或許才不枉藝術家的本務。

不幸的是,或許這也越來越困難了。導演到場外又說了,北京的所有劇場都已裝上了監視器,當局還聘用了眾多文化調查員到每個劇場裡監督──只不知這樣的待遇,有沒有讓純真的藝術家們,開始對藏族受到的文化壓制,多一絲同理共鳴?

《在變老之前遠去》

演出|北京優戲劇工作室
時間|2012/05/18 19:30
地點|台北市華山1914文創園區 烏梅酒廠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在這部抒情劇裡,同一個人物馬驊分成了兩半,由兩位演員分飾,引向自我詰問、自我反觀的效果。我會更期待這樣的處理能夠揭示馬驊的雙重或多重性格,不過在劇中,馬驊的兩個分身過多迷戀於鏡像自我的虛幻完整,十分可惜地抹去了一個主體與另一個主體之間搏鬥或錯位的戲劇性。(楊小濱)
5月
22
2012
詩人要從現實的鬥爭中遠去,哪怕是去麗江,去西藏,去摩梭人的床上交換異國情調,還是去藏人的聖地轉山拜神,去漢化他們,或是去自我異化。那一代人的心裡壓迫不是族群的差異,而是政治的監控。那一代人所說的「現實」,不是畢業掙錢,興趣與麵包。而是說話。(劉亮延)
5月
22
2012
本次的新人新視野主打創作者自身的技藝,以魔術、乩童與小丑的身分進行實驗,那麼最令人感到好奇的,自然是這些形式如何有機地與各自的表演結合,而不只是一種裝飾性的點綴。
5月
29
2025
它的開創性或許不在於再現的政治正確,而是,在演員一轉身、一抬手、聲帶一緊的那一瞬間,我們看到酷兒主體的乍現──那些轉瞬、飄移、尚未完全進入特定角色的眼神、聲音、姿態
5月
27
2025
杰哈與朵琳的雙聲對話,使得故事的形狀被重新構建,讓我們在這段跨越半世紀的關係中,看見思想的碰撞與生活的協商,聆聽對愛情本質的深刻探問,感受死亡與離別所激起的深沉情感。
5月
22
2025
儘管在問題的揭露上,《奧賽羅 2.0 / 3.0》出色地透過這些形式而成功提問,但作為一種本身也具有著悲劇性色彩的實驗,它也無可避免地在這樣的自我檢討中,具有著宿命論式的困境。
5月
19
2025
這場畢業製作最珍貴的饋贈,不在於它駛出了多遠,而在於它讓我們聽見:在那個被貴族遺棄的孤島上,卡利班敲打鐵鏈的聲響,正與觀眾席中此起彼伏的呼吸,漸漸匯成同一片潮汐。
5月
18
2025
身首分離所象徵的流離,一旦作為一種被指認為「異人」的悲劇性後果,而本身具有流動性的內在特徵時,尋找親人的強烈慾望與回歸身體的形式表現,似有被解消掉能動性的擔憂。
5月
16
2025
劇場不再是召喚國族記憶的祭壇,在這裡,鬼魂不求平反、死亡不能被意義化。這正是《落頭氏》的批判力道——不是出自特定政治議程的批判,而是持續召喚那個尚未到來的、幽靈般的政治。
5月
16
2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