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韻豐(專案評論人)
國立臺灣交響樂團於今年四月份由指揮家大衛‧胡斯指揮的音樂會,以指揮家之名諧音借意【1】,將音樂會標題取為「誰是貝多芬」。
在音樂會中,鋼琴家陳毓襄並未演奏貝多芬的五首鋼琴協奏曲,亦或是同樣由鋼琴擔任要角的《三重協奏曲》、《合唱幻想曲》,而是演出同為名曲的《小提琴協奏曲》所改編而成的鋼琴協奏版本。對筆者而言,這是既熟悉又陌生的聆聽經驗;而對於一位疫情爆發以來,在台灣連續挑戰十首不同協奏曲的鋼琴家而言,這或許也是一種另類的選擇。
小提琴與鋼琴間的身份認同
貝多芬在《小提琴協奏曲》中,給予序奏相當足夠的篇幅,為獨奏樂器的進場鋪陳。樂團在此有相流暢的表現,管樂與弦樂在演奏上除了達成一定的平衡,彼此之間的音色也有恰當的融合。聆聽起來並未有台上音色分前、後兩半,甚至前、中、後三個樂團的現象。
鋼琴家登場之後,手指所呈現的連音(Legato)非常出色,震音也演奏得相當平均,換指也絲毫不著痕跡。但貝多芬的前奏所給與筆者的期待,與鋼琴的演奏並不協調,儘管獨奏家的演奏有相當傑出的表現。弦樂器與鍵盤樂器在演奏本質上有相當大的區別,例如演奏長音,弦樂可藉由運弓在音符的每一處,施展不同的力道與能量,然而鋼琴卻因為樂器限制,僅有一次按壓鍵盤的機會,或是以震音取代。光就這一點而言,便使得本曲幾處雙方進入的氣口,皆未找到最理想的時間點,樂團與獨奏家的樂句拋接也略顯彆拗,是本場音樂會筆者認為最大的遺憾。
當然,相信這也是音樂家選奏本曲時最大的挑戰。第一樂章樂團整體控制得宜,尾聲的裝飾奏,陳毓襄展現了精湛且大氣的演奏。儘管筆者仍深刻感受貝多芬寫給樂團的旋律與配器,還是應由弦樂獨奏來接棒。而陳毓襄雖然有相當精湛的觸鍵,且鋼琴所表現的改編版本,在許多片段實比小提琴更為豐富,但在貝多芬原為安排襯托小提琴的樂團之下,其清晰度還是受到了限制。
貝多芬之於古典樂,或許猶如摩西之於猶太人。他在交響樂與鋼琴上的創作成就所向披靡,但筆者聽完本改編版本後,卻意外覺得本曲的鋼琴安排與管弦樂配器實與貝多芬的崇高有一段距離。也使得聆聽的當下,心中不禁產生了疑問:當演奏本曲的改編版本時,獨奏是應追求扮演好自己鋼琴家的角色?或是需要用一雙能擬真小提琴家的雙手來演奏?
耳目一新卻又美中不足
下半場,樂團演出的是艾爾加的《第一號交響曲》。就音樂章法而言,與國內樂團所熟悉的德奧或是斯拉夫樂派相去甚遠,雖然演奏無法堪稱完美,但仍有幾處令筆者耳目一新的亮點。
如第一樂章樂團將音樂堆疊推高,再回歸平靜,不經意地展現優雅,幾處的清新氣質展現都拿捏地恰如其分,相對於多聲部彼此競爭時,整體略顯凌亂,樂團在演奏慢速與弱音時,反而有較理想的效果。第二樂章樂句如海浪拍打,但每一句的力道深淺拿捏反而成為演奏上的挑戰,幾次當浪花四起以為要達到音樂高點時,整體能舉重若輕的放下,令筆者印象深刻。
全曲優美的第三樂章,整體而言弦樂的演奏表現將旋律唱得相當美,展現十足的歌唱性,並且與木管之間(尤其是法國號)有非常好的對話。在樂聲之中,樂團能以聲音帶領聽眾走入一片寧靜的海岸。而第四樂章開頭的動機擴張,沒能維持前篇的好狀態頗為可惜,管弦樂聲部之間略有顧此失彼,並且有些凌亂感。但在弦樂部分,小提琴二聲部之間實有優秀的的平衡,反是管樂團員令筆者罕見地感受到略顯音量不足。
本場音樂會雖以「誰是貝多芬」為題,但以筆者淺見,或許內容應更貼合「誰的貝多芬」。一部耳熟能詳的作品被重新給予新的靈魂,優秀鋼琴家擔綱演出,樂團與指揮也有值得讚許的表現,卻讓一部經典作品處處充滿問號。音樂當下,貝多芬到底是向指揮、獨奏家、改編者靠攏?或許只有靠觀眾自由心證。
註解:
1、音樂會借指揮家胡斯姓氏,取作 Hoose’s Beethoven,雙關即 Who’s Beethoven。
《誰是貝多芬》
演出|國立臺灣交響樂團、指揮/大衛・胡斯、鋼琴/陳毓襄
時間|2022/4/2(六)19:30
地點|國家音樂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