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本都市箝制下的靈與肉《七種靜默:懶惰》
6月
14
2016
懶惰(窮劇場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588次瀏覽
謝鎮逸(臺南藝術大學藝術史學系)

窮劇場的《七種靜默》計劃改編自作家黃碧雲的小說《七宗罪》,繼《忿怒》、《饕餮》以後,第三宗犯下的罪行《懶惰》相隔四年之後再次重演。在劇中的資本城市底下所展示的勤奮、上進、墮落、糜爛等面貌,都濃縮於三位要角的身上:一名靠積極工作逃避病妻的高階中年經理、一名被職場與對愛的憧憬所耗盡自我的年輕秘書可喜,和一名期盼付出獲得回報卻最終走向毀滅的青年工讀生。在都市叢林中企圖生存的仨人,彷彿透過自己的性靈與肉體,為觀眾演繹了一段有關身體技術的社會圖景。

倘若從柏拉圖所提出的靈肉二元論來為劇中三個角色試析,暫且能將角色的慾望和對社會層級、情愛的認知取向命名「靈魂」,而行進中的「身體」,卻導致了惡和惰性。在二元論傳統中,身體基本上就處在一種被靈魂宰制的卑賤位置。當然,我們知道身體與靈魂的複雜性交織絕非二元對立如此單純。

在資本社會結構裡頭,越接近塔尖的那群人轉變速度趨近緩慢;越靠近底部的勞動生產階級卻流動得更迅速,變化強度也更為劇烈。經理在金字塔結構中越攀越高時,卻被規範的勞動和對青春肉體的迷戀畫地為牢;雖然住大房子,卻又不時轉移工作領域、甚至慰籍對象。可喜不只是交換自己的身體予仰慕對象,本該洋溢綻放的自己也在階級機器的壓碾之下凋零。滿是衝勁與激情的工讀生,他那在都市中高速移動的身體,形同底下階層的快速流竄從而導向了謬誤,盜用公款、向可喜復仇式的炫富;在她面前自瀆的身體所爆發的衝動,正是對靈魂和諧理性的粗暴破壞。落得悲劇收場的工讀生,最終成為一具行屍走肉的「傳真人」,頹萎不振、倒地沉睡;跟社會脫鉤,放棄繼續求生般地苟活著。

假設靈魂都不免俗地夾雜入世的渴望,那身體想當然是更加社會性的,尤其當資本社會對身體進行了嚴格的管制和編碼。沉著內斂、不動聲色,制式化地工作與運動的經理,認為鍛煉好身體就能避免與病妻犯上共同命運。健身這一舉動本來就是資本社會上層的消遣活動,日益壯大的胸肌與二頭肌,彷彿也在鞏固和堆砌自己可識別的外在身份。可喜因熱愛學習外語而極具動能(主動報名參加語言班)、後來卻日復一日被困在業績電話這麼一個被動的語音交換場域裡頭,只能透過聽筒接收無止境的問話和抱怨。然而,學習外語也暗示了資本社會中某種必要的競爭實力。而工讀生日夜趕時換地工作,本以為透過高效勞動力就能換取更高的認同,殊不知無法得到回應的付出也將他的信心、意志給坍塌潰裂。面對一系列的失序,最終只能拋棄靈魂,並以肉身的徹底崩解來對抗可喜和資本社會的加害。

三具身體所遭受到的懲罰,正是資本社會對主體意識的毒害。身體總是捲入政治領域當中,權力關係的直接干預和支配,也對身體有著絕對的改造能力。縱使仨人的身體暫時擺脫了壓制,卻沒有獲得激情洋溢的自我解放,反倒失足於舞台上的流沙般越陷越深。一切的勞作和追逐都形同消耗,在攀升的過程中磨滅殆盡,直至演變成徒勞無功的局面。

《七種靜默:懶惰》

演出|窮劇場
時間|2016/06/04 14:30
地點|駁二正港小劇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社會問題並不在於「懶惰」,而是當權者如何不遵守法規自行制定了違反法律,就像經理嫖玩可喜一般,在他們掌握的機制下強迫個人放棄個人權益、扭曲情感面到的真正惡行。(印卡)
7月
18
2016
它唯一批判的事情就是大眾的善良,透過劇名指出「無謂」是現代人的「懶惰」,但卻無法去批判導致這個惡性結構的錯誤政策與資本界慣於壓低成本的陋習,而這也正是為何整段戲如此沉重的原因。 (陳怡君)
7月
15
2016
簡單的三個角色,深刻,複雜,讀完直如閱盡芸芸眾生。沒有人是簡單的剝削者或被剝削者,而是剝削已成體系,植入信仰,無孔不入,無人不與。當剝削自公領域滲入私領域,那殺人不見血的恐怖冷酷,才徹底裸現了剝削的本質。(林乃文)
7月
13
2016
簡潔精煉地去除一切無關雜訊,聚焦於特定時空場景。在重複的片段中,透露出一條細膩的敘事線,不讓被切割分解的場景落入破碎零散的境地。透過微妙的光影,演員動作姿態、彼此身形距離、行動速度、聲音情感間的隱約波伏,讓每一次重複都帶來更大的強度。 (白斐嵐)
7月
13
2016
《七種靜默:懶惰》藉由三名角色的互動,搭配歌隊,演繹出資本主義社會對人的傾軋,以及那難以被翻轉的社會階級,而階級並不只存在於社會上不同的資產位階,它也存在於性別之間。(盧宏文)
6月
15
2016
坂本龍一為《TIME》寫作的主旋律(絃樂),其和聲結構呈現一種無前無後的靜態,亦呼應了「夢幻能」的時間結構:鬼魂的時間只有當下,沒有過去與未來。或許,這亦是坂本龍一在面臨人生將盡之際,領略到的在生與死之間的時間的樣貌。而物件聲響、環境噪音與電子聲響的疊加亦給予音樂含納宇宙無數異質聲響的時間感。
3月
28
2024
《TIME》中所有劇場元素,無論是整合的或破碎的影像、行走的或倒下的肉身、休止或連續的樂聲、平靜或波動的水液、漂浮與蒼勁的文字話語、觀眾的屏息或落淚等,每一個元素就如同互相層疊滲透的音符與音質,讓劇場觀眾對於時間的感知,在時而緊縮時而張弛的元素堆疊中, 在每一段的行走中延長或是縮短時間感知。
3月
28
2024
《TIME》作為坂本龍一晚期的劇場音樂作品,一方面運用笙獨特的音調塑造出空靈的意境,並結合高古史郎在視覺上的設計,使此地滯留於生死之間,笙音帶來生息,沉默隱含衰敗,田中泯的身姿恍如幽魂,步行於水鏡,攝影機記錄下老者的滄桑。觀眾凝視他,猶如凝視消亡。另一方面,當來自各地的照片遍布投影幕,又似乎能隱約窺知坂本龍一晚年對自然環境的思考,其故鄉所曾遭遇的天災人禍,或許都在這位一代大師生命中留下痕跡。
3月
28
2024
全劇接近尾聲時,被重重包圍的警調逼到牆角的角色們,突然打破第四面牆,邀請觀眾幫忙藏匿「贓物」,成為抗爭行動的共謀,台上(角色/演員)台下(觀眾/群眾)開始玩起「你丟我接」的同樂遊戲,氣氛熱烈。編導可能認為這樣的場景,可以代表藉劇場反諷現實、紓解焦慮、為民喉舌的功能,得到觀眾的認同,期待在博君一笑之後,能讓君深自反省。對我而言,仍不免有些疑慮:歡樂激情過後,終要回歸現實,劇場裡異想天開的瘋狂行動,是否真能轉變成面對現實的批判思考與理性抉擇,仍待驗證。
3月
28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