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頭vs.家的溫柔抵抗《賣火柴的小女孩》
4月
06
2016
賣火柴的小女孩(國家兩廳院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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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俊彥(2016年度駐站評論人)

童話故事的魅力,總在聽過無數次不膩的重複;明明知道結局,甚至早已了然於胸的起承轉合,卻又可以一聽再聽,聽故事裡單純的善惡人性,而喜怒哀樂。安徒生完成於十九世紀的一系列童話故事,《賣火柴的小女孩》大概是最廣為流傳的其中之一。這個以賣火柴為生的小女孩,在降雪寒冷的耶誕夜,沒賣出火柴,也無家可歸;對照城市裡建築物一窗之隔的溫暖家庭,爸爸媽媽、大衣圍巾、烤雞、禮物、火爐…,小女孩只能用僅剩的幾根火柴,點燃僅僅瞬間且注定熄滅的溫暖、渴望與幻想。小女孩最終會離開,離開這個殘忍、無情且無人眷顧的現代城市,幸好這一次已經先當了天使的慈祥奶奶會帶走她,至少另外一個世界是暖和的。

歷史一點來看,《賣火柴的小女孩》很明顯地與十九世紀資本主義急遽發展帶來的貧富不均、階級與城市問題密切相關。小女孩在寒冷的冬夜仍然必須賣力工作,但即便如此仍無力維持禦寒或抵抗飢餓的最基本生存條件。換句話說,小女孩的工作其實不是重點,因為她的工作終其一生也無法改變她的命運與生存狀態。另一個隱藏在故事之中,對照資本主義不仁不義的命題,則是對「家」投以絕對溫暖與愛的價值。清楚一點來說,現代社會中對於「家」(尤其是小家庭式:父-母-子三角結構)的擁抱,與資本主義殘暴、貪婪的外在社會密不可分,進而塑造出「家庭外與無血緣之不可信任vs. 家庭內無需質疑之天性真愛」的二元關係。原著裡小女孩的無家可歸(或是賣不完火柴挨父親打)與牆的那一頭窗內溫暖幸福的一家子,大抵指向同一種家的重要性。

有趣的是,亞瑟‧皮塔完全改寫了家與其真愛(的隱喻或是再現)。在他的舞劇中,二女一男扮演凸顯家庭怪異組合的高(母親)、中(父親)、矮(小孩)效果,誇張的化妝、服飾、道具(父親那條蛇的皮毛圍巾)、體態與姿勢,以三位一體的舞步結構重複現身,甚至帶點邪惡的面容,都明示著這個城市裡、現代化小家庭鬼魅般的怪誕。在亞瑟‧皮塔眼中,也或許他們真是鬼?看著他們三人鑽進那個由不規則幾何結構而成的房子,極度表現主義風格不成比例的空間造型,再加上舞台背景那一排小的像火柴盒的城市街景輪廓與沒一扇方正的窗戶(幾乎全部是歪扭的三角形與梯形),這個家不過也就是城市裡扭曲家庭的一間而已。原著裡小女孩點燃火柴看見烤雞與聖誕樹的橋段,亞瑟‧皮塔一概刪去,小女孩不需要幻想;取而代之的是小女孩的反擊能力,在屢次冷得受不了而期待屋子裡換來一點溫暖的她,點燃火柴、打開窗戶、放進屋內。火燒房子的結果,扭曲的一家全跑出屋外,雖然小女孩討來了一頓打也失去了所有的火柴,但也換到三人在寒夜受凍的小小報復。

負面的家庭形象正好與小女孩愉快地在街頭與點路燈人玩耍跳舞成為對比,街頭也可能有溫暖;但童話故事裡原本內/外=善/惡,亞瑟‧皮塔並不是天真地對調創造另一個二元。街頭也有凶神惡霸的其他賣火柴競爭者(或者同是天涯淪落人?)。火柴除了作為故事寓言/預言小女孩身世之外,當火柴成為街頭霸王的利爪,亞瑟‧皮塔更成功地運用火柴作為舞蹈延伸身體的一部份,結合敲擊節奏,創造出舞台空間的豐富視覺與聽覺,配合場邊的音樂效果,多層次而飽滿的現場演出是成功的關鍵。

最後,亞瑟‧皮塔增加了溫馨而且俏皮的童話結尾,場上巨大的月亮與湛藍地球的象徵,小女孩非但成了天使,還成了地球的守護者,也同時看照世世代代無依的街頭孩童(就算從賣火柴的十九世紀到賣打火機的當代)。亞瑟‧皮塔並不煽情,但卻不拒情感;不過份樂觀但也不失望。

《賣火柴的小女孩》

演出|亞瑟‧皮塔(Arthur Pita)
時間|2016/04/03 19:30
地點|國家劇院實驗劇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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