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實驗劇場,熱鬧喧騰的音樂抓住了觀眾,部分的觀眾們隨著音樂搖著晃著。左上舞台,一名帶著高帽的樂師(由作曲家Frank Moon親自擔綱),用著口技(B-box)製造節奏、重拍,又輪流拿出吉他、小提琴、敲擊樂器等,和著活潑輕快的主旋律。舞台中間掛著大大、寫實的月亮,看起來是多麼好的夜晚,即便觀眾大概都能夠猜到,既然以《賣火柴的小女孩》(The Little Match Girl)作為創作重點,那麼一定是個相當沉鬱的悲劇吧?
一開始,賣火柴的小女孩在街上叫賣著,手持加長火柴棒的小女孩身上,像似古典芭蕾輕盈、優美的舞步,又似中國戲曲身段的「跳蹦子」,輕快、優雅搭配著碩大的月光,無不讓人感受到劇中夜晚的美好。女孩舞畢,點燈人登場,他運用長棍,和小女孩雜耍式的跳了一段雙人舞,舞蹈結束後,點燈人必須完成他的任務,於是他和小女孩買了一根火柴在這大雪寒夜中,他的登場給了小女孩在現實生活中一點微小的光芒。
在此之後,小女孩的遭遇果如預期中的每況愈下。在寒冷的天氣中,她遇到了和她搶生意的兩位賣火柴的男孩,因為競爭不過男孩們的張牙舞爪,女孩被脫去了鞋襪、搶去了剛才賺到的金幣(Fiorino),無奈她只能脫下手套穿在腳上,幾個段落中,穿插著衣著誇張、豪華的有錢人家——唐納魯瑪家族(The Donnarumma family),他們不只在衣著上表現誇張,高亢甚至嘈雜地演唱著簡單的字彙(我猜是節目單中字彙索引中的聖誕快樂、大鰻魚等食物),讓這有錢一家顯得滑稽、可笑。在整部作品的後半段,小女孩幾乎是被極盡所能的嘲弄、嘲笑,甚至追打、驅趕。
天氣的冷峻、飢餓不堪,小女孩見到了唐納魯瑪家族,以為自己能夠從有錢人的身上獲得協助,但事實上沒有,在被同業欺負後,小女孩向象徵街坊、各家的小房子佈景求救,燈只是一盞一盞的關閉,因為不得已,她又回頭尋求那群有錢人的求救,反覆幾次的叩門,卻不斷被羞辱。在大雪紛飛的夜晚,小女孩看見無法接近的美好,感受到了人情的冷暖,便向唐納魯瑪家族的屋內丟了一根燃燒的火柴,試圖引起注意,又或發洩她已對這世界失望而產生惡意。最終,小女孩仍舊得不到半點協助,仍像過街老鼠一般,被追打、驅趕,最後她用來謀生的火柴甚至被唐納魯瑪家族的小女兒全數燒毀。行至絕境,無奈她只能回到她奶奶的墳前,在飢寒交迫的窘況中,她的精神開始渙散、游離,看見了、觸摸到了她最愛的奶奶,然後緩緩死去。
故事到這,《賣》這部作品(又或乾脆直接說是部「舞劇」),平鋪直敘不難理解,故事、情節、結構基本上也不脫安徒生童話,舞蹈雖然有不少巧思,如以長棍、火柴棒、打火機、大鰻魚、雞腿等道具發展出有趣的舞蹈動作,不過,舞蹈在《賣》這部作品中,在於協助敘事的進行、表現情感,而非炫技性的展現。在小女孩死去之後,特出的是,導演讓小女孩不只是死去,而是藉由她的奶奶(月亮奶奶Nonna Luna)的靈魂,帶著死去的小女孩,到月球生活,觀看著地球上的萬事萬物。月亮奶奶反覆地唱著Nonna Luna,自己的名字,時而高亢時而低沉,她搬了亮晶晶的梯子讓小女孩登上月球,中間月球的牌子也因而翻轉為地球,轉換了一個新的視角。
在月球上,小女孩與太空人共舞,月亮奶奶則於一旁靜靜地織著毛線。小女孩換了一身的華美,相較於在地球時,那窮酸、簡陋,在月球上的一切如此美好、靜謐,月亮奶奶帶著現場的音樂演奏者走上舞台,玩弄著電子器材,電子器材因為觸摸的遠近而產生的聲音,讓整個舞台因為背景音樂與神奇的聲響,氛圍變得更加神秘。導演在寰寰的宇宙中,為這位悲劇的丹麥童話的女主角找尋光芒,即便小女孩仍舊死了,這一切的美好也只能在不同的時空。「宇宙」的想像,讓小女孩的死去不僅僅是悲劇,導演像是渴望告訴這世界上所有的人,這世界上無論如何,還是有自己能夠容身之處。即便,有些人的存在並非所謂的主流,甚至不合時宜。
在人心惶惶的當代社會,人們因為成見而產生了階級、恐懼、仇恨、不信任。但,在《賣》這部作品中,死去並不是沉重的符號,作品中將月球翻過另一面,給了小女孩一個不同的角度審看自己居住已久的地球,翠綠、湛藍仍舊美麗。編舞家、導演藉由小女孩死亡後的想像達成了對社會的關懷,讓《賣火柴的小女孩》得到了新的詮釋與解讀。最後,穿著華美的小女孩點燃了火柴,復吹熄了火柴,一切又歸於寧靜,月亮又重新高掛在舞台上,給了觀眾們一輪溫暖的光芒。在這一場演出的最後,演員們又舞了一段,並推出了牌子,上頭寫著:「謹以此舞獻給在天上的小燈泡,妳是被愛的。」扣住了時事,也在作品中看見了「別忘了在自己富足時,愛身旁的人」的含意,給了正恐懼、不安的社會一個大大的擁抱。
《賣火柴的小女孩》
演出|亞瑟‧皮塔(Arthur Pita)
時間|2016/4/1 19:30
地點|國家劇院實驗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