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姆讓他走》是視覺藝術與行為藝術家柯德峰和高琇慧,繼2015年《他說你今天很美──看見奧賽羅》與2016年《他媽的茱麗葉──百死不悔的進擊》後,第三度在台北藝穗節,以莎士比亞的文本為基底的翻新創作。
天團的作品十足反應兩位主創者的特性,並對應到藝穗節另類、非主流的實驗性,以及非劇場制式空間的運用。三年來天團的作品由北投空場頂樓,在台北天際線與自建的純白布幕中,演出奧賽羅的平凡孤寂;再至大稻埕遊艇演出,四十分鐘內航過中年茱麗葉以及男男女女的慾愛;今年則進入到建國啤酒廠經文資保存且閒置待整的貯酒大樓中,帶著觀眾隨著骷髏幽魂,穿過貯酒大樓的崎嶇路徑,進入到《哈姆讓他走》酒桶間仄壓甬道。
空間場域與視覺的運用,是天團絕對強項。從一開始真人藏於其間的骷髏帶領偶(考量到觀眾視角有做高,卻仍可惜後面的觀眾只能看到頭未能欣賞全身),以至在噪音間的強烈開場,白色小蜜蜂(陳憶玲飾)身著白裙、戴著白色翅膀與鐵篩網做的蒼蠅眼,如儀隊般,耍弄傳著「銀槍」,在面對面列隊著的酒桶間出場。而後面是藍衣與紅緊身褲的哈姆(柯泓宇飾)、一襲白衣裝著假奶的皇后(黃雅慧飾)推著方形板車跟著進入。在燈光之中,這樣的組合與酒桶,展現了難以形容的視覺科幻震撼──即使一切都很手工製作。
小蜜蜂喝了口啤酒爬上長梯後,紅藍哈姆與皇后站上板車,如音樂盒般地拿長劍對峙共舞。黑色哈姆(柯德峰飾)入場,打開了板車棺木,裡面的白色哈姆(偕志語飾)攀抓上他,在他耳邊呢喃。兩人並在狹窄的步道間,依著圈圍酒桶的欄杆推拒糾纏。另一場景則是三個哈姆在通道上排開,一個接著一個轉換著動作、更易方向。天團安排了三個哈姆雷特,或是王子哈姆雷特、或是哈姆雷特國王、或是王子自身的對話。整場演出幾乎沒有語言,惟有小蜜蜂問到的:「哈姆雷特,你後面是什麼?」「哈姆雷特,你手裡拿的是什麼?」在簡單提問後引發滔天巨響。
在視覺展現外,今年天團和樂團再見奈央的合作,亦讓聲音開展到另一層次,也成為重要角色。演出中的聲音多半狂躁、侵略,也因著酒廠空間,讓已經夠強烈的聲響加倍回響,直衝耳膜並震動身體。各場景中無預警出現的聲音肆虐整場演出,具現了丹麥王子哈姆雷特腦中的聲音:是父親鬼魂的囈語、是為父親報仇為母不堪的掙扎、是其內在精神的糾葛。
一景,在漫天聲響中,黑哈姆持續不懈地張口叫喊著,雖然發出了聲音卻無法被聽見。那時我腦中直接閃現的便是海涅穆勒的《哈姆雷特機器》:「我是哈姆雷特。我站在海邊跟浪滔說話嘩啦嘩啦,歐洲廢墟在我背後。」天團的《哈姆讓他走》並沒有絕對以《哈姆雷特機器》作為藍本,只是當穆勒將莎翁的《哈姆雷特》抽取濃縮,結合時代成《哈姆雷特機器》後,天團的作品似乎亦是如此,在百年來與莎士比亞作品的對話下,淬練出他們的作品。莎劇的哈姆雷特結束在毒酒與毒劍的殺戮中,海涅的哈姆雷特則終結在奧菲莉雅的能動被綁縛終結,《哈姆讓他走》要如何let it go?
「哈姆似乎就是被規訓過後的我們,一種制式延續的束縛。」【1】在演出最後的音樂轟炸後,高琇慧蒙住臉面,頭頂許多無可名狀的灰白裝置出場,以兩柄棍,擊打著台上的棺木板車,直至其碎裂。我無法定義最後的白衣蒙面者是誰,是舉斧撬開棺木的哈姆雷特嗎?或是掙脫束縛的奧菲莉雅?或是就是哈姆,放棄了所有念頭、放下所能見所能聽的可能,破去最初與最後的外來要求?或許,讓他走,就是接受與回到虛無中的自我?
在《哈姆雷特》的經典沉鬱中,天團以《哈姆讓他走》藉由視覺景觀與聲響回應,並且保有他們一貫的玩鬧無理,以此面對無論是藝術對上經典的詮釋、或是人生對上現實困境的拚搏,他們就這樣玩著。【2】傅柯說:「凡有藝術作品的地方就不會有瘋癲」【3】,因為創作者以藝術去面對,連結經典,展現他們看見的真實。所以天團不是劍橋辭典裡那種表演老套過火的拙劣演員,卻的確在多年來與不同創作者們的激盪、與多種媒材之間的嘗試下,鹽漬、煙燻、發酵乾燥後,成為獨特的哈姆火腿【4】,配著啤酒廢墟以及清涼啤酒,在let it go 後,let it be。
注釋:
1、 參考天團《哈姆讓他走》節目單。
2、《哈姆讓他走》創作出發之一是柯德峰過往在北美館看過的一件裝置作品,就西方經典《聖喬治屠龍》發展,卻使用生活中的日常媒材創作,並去掉了「聖」與「屠」,只留下人與龍的關係糾纏,不分勝負,沒有答案。參考天團《哈姆讓他走》節目單。
3、引自傅柯《瘋癲與文明》,北京三聯書店,2012年;頁272。
4、參考天團《哈姆讓他走》節目單:「哈姆」(ham)的兩個解釋。
《哈姆讓他走》
演出|天團、再見奈央
時間|2018/08/12 17:00
地點|建國啤酒廠貯酒大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