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我沒有排拒裸體演出,同時我也著實深愛著此番演出的這批演員。他們的質地如此獨特,獨特到我無法想像台灣有哪一齣原創文本足以與之對話。難道,就是挪借國外經典或是劇作嗎?也許。上一回的《沃伊采克》和《Preparadise Sorry Now》不就如此!?這一次,埃梅劇團導演迪麥可更進一步,直接拼貼兩個截然不同的文本;一齣是法國十八世紀喜劇《爭執》,一齣是當代英國新文本作家肯恩、也是直面(極端)劇場的劇作《渴求》。在導演相當有種有膽的執行處理下,一座亞當夏娃的「新天堂」變成「惡土」,而猶若「仲夏夜之夢」的情愛實驗,變成導演與演員調度理性與能量的天平。
若就傳統戲劇建構的立場來談,我無法同意導演如此截斷拼貼這兩齣劇作──至少是馬里伏(Pierre de Marivaux)的原作──原有的角色脈絡,然後再花一番力氣,重新組就一個視覺、肢體與語言的表演文本。從《愛》劇前半段呈現的對話結構,我們不難發現導演試圖埋伏兩組角色的脈絡與線索;例如當演員胡書綿面對鏡子時,背景音效播放的獨白,似乎就是《渴求》的文字。但回溯開場時兩個《爭執》劇中的主角,身著法國貴族服裝,在黑暗中的高調對話,那顯而易見的文化錯置(或說不適),便令我不安,然而,我也無法從表演風格的線索讀出導演任何反諷或批判的企圖。或以中場為例,當兩組裸身的戀人彼此衝突一觸即發的當下,演員陸弈靜飾演的角色高呼再也看不下去了,全組演員旋即換場卸妝;文本脈絡的轉接過於一廂情願,編導只得借助後設現實來消解原先建立的虛構世界,略有便宜行事之嫌。
最吸引我的,依然是演員們在轉場時的動靜。不盡相同的裸體暴露與情緒表現,在《渴求》的文字裡暫時獲得應有的位置。我無法判讀此時存在的是演員自身?──因為他們看來是如此坦然於當下──還是編導費力建構的角色脈絡?《渴求》那四位只有符號沒有身分的角色,複製於其他四位沒有台詞的演員;《爭執》裡那四個被實驗的年輕戀人,現在變成叛逆憤怒的聲音,不斷控訴與告白。對比裸體的呈現,此刻的轉換頗為巧妙,因為先前的裸體,似乎成了性別表相,我能讀到導演欲求辯證愛情的努力。只是,在這樣有限又刻意的設計下,《爭執》的文字幾乎無法適當詮釋(例如角色狀態若如原始,而台詞表現的個性特質似乎無法周全那樣的邏輯),裸體表演像是概念的狡辯,是劇本被剝皮肢解。然後我不禁想問:為什麼是馬里伏?為什麼選《爭執》?單純《渴求》不行?
我又想怯生生地問:那麼何不自己寫一本? 事實上,即使如肯恩的作品,他筆下的角色依然有其獨特的脈絡和背景,而這次台上的八位演員,也有難以取代的特質與能量;我不解的是,為什麼這次整體呈現的想像力和音樂性,沒有上回那齣《Preparadise Sorry Now》 來得讓我驚喜?是不是原本文字的脈絡變成這次的束縛?還是原典原作的陰魂不散?
馬里伏的原作本就以性別戰爭作為表現的情趣,虛構或擬真的情調也是以世俗的價值觀為本; 肯恩劇作的角色源自台詞,若急於詮釋或表現而忽視文字空間的伏筆和想像,難免兩造玉石俱焚──這還是比較壯烈的說法。幸福的是,編演創作群始終把持著能量與激情的平衡,演員的高度自持,展現了理性和當下飽滿的能量,特別是幾位年輕的演員們。也許,舞台設計的選擇早已將舞台讓給了演員,他們的義無反顧讓這齣戲得以勉強梳理出一個粗略的輪廓;信或不信,懸乎一念,我想我有試著追隨他們,隱約見到彼岸。
《愛情剖面》
演出|法國埃梅劇團
時間|2014/02/28 19:30
地點|國家劇院實驗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