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部劇場經典很難但極有吸引力,劇本提供了無數可能,是當代西方導演必導的作品。由法國導演Frank Dimech執導,一群台灣演員演出的《沃伊采克》別有新意,把牯嶺街小劇場從一個僅裝置了窗戶和尿斗的空的空間,經過連串沈默的爆炸,最終變成一片泥濘。一個大頭兵被社會踩踏、被女人背叛的悲劇,不按慣常劇本順序、也不按牌理出牌的表現方式,十足感官性地呈現出來。
感官以什麼方式不斷摔耳光在觀眾臉上?一開始,沃伊采克就全裸現身對觀眾囈語;沃伊采克的同袍(真的兩人共一條床單)安德列斯忽然和他赤身相擁;穿高跟女鞋的中年男醫拿皮鞭SM一般拷問沃伊采克;穿西裝的猴子忽然露出屁股。除了身體的,還有不斷從空而降的泥沙、以及雨水;玻璃突然從窗外被狂暴地擊破,碎片滿地;以及盲眼小孩在劇終前,極其刺耳的尖叫。那叫聲恐怕將追獵每一名觀眾直到一夜又一夜的夢裡。
每一個片段的光影、空間、人物擺放的位置、以及他們的動靜,都充滿意味深長的細節,提醒了我們,一個精彩的演出是由無數細節砌成的:沃伊采克食指和無名指併攏、其他三指迸張的手勢,以及不時努力抓卻永遠抓不到的背癢;倒立完的歌手突然對著觀眾比出機關槍射擊的答答聲;小孩必須踮腳,才能對著太高的尿斗小便;或是安德列斯離場時,竟順手把他頂在頭上半天的紅酒,帶給沃伊采克的情敵一飲而盡……。處處彰顯著這齣戲的主題:生活的殘酷、無情、與隨處隱含的暴力。
最傑出的一點:這不只是沃伊采克的悲劇,也不只是一場情殺始末。每個人物都陷在存在的茫然之中,不論是呼風喚雨的上尉、風流倜儻的鼓樂長、風騷的鄰居瑪格麗特、壓抑的安德列斯、或是酒店的女裝男歌手,都跟沃伊采克一樣,有著對世界對命運不知所以因而也無從控訴的茫然,以及發自深心的憤懣。在每個人物的眼神裡,身體的姿勢裡,他們出現和消失的節奏裡,他們自虐或彼此凌虐的痛快裡,茫然無所不在。讀劇本我們容或明白這一點,但實際執行上,如何讓那些內在困頓與天外妄想的詞語能夠與人物的真實性無所扞格?卻是一大難題。比起導演去年壓抑偏執的《孿生姊妹》,《沃伊采克》顯得更豐富也更大膽,中文的使用也在風格化與自然口語間,找到坦蕩的平衡。導演緊緊抓住、深深掏出每位演員的個人特質,居然立地成就了將近兩百年前一個德國劇本的台灣肉身。
《沃伊采克》
演出|身體氣象館.牯嶺街小劇場
時間|2011/9/9 19:30
地點|台北市牯嶺街小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