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有個好萊塢》存在文化意識不由自主的雜亂和歷史的虛構化,最後導致角色只能在被制約的敘事結構中,呈現出彼此刻板個性的差異,並最終放棄個性的差異,而成為台語電影的集體符號。就算,這部作品譜寫出了一整套與情節完美結合、藉由不同曲風(政治歌曲、恰恰、台語歌、歌仔戲、美國流行樂曲等)呈現出時代氛圍的歌曲,或是極具巧思的舞台和影像設計,都沒有辦法拯救角色處在過份類型化的意識情境中,荒謬的堅持建構台語電影的虛構理想國,並隔絕於威權體制台灣社會與美國文化殖民的社會現實。在這個理想國中,有一個終極的聖地,那就是角色們朗朗上口的「好萊塢」。無論是影星白雪(管罄飾)、歐俊(竺定誼飾)將自己的明星身分比擬作美國好萊塢的知名影星,還是編劇陳正華(林玟圻飾)和導演魏德財(林家麒飾)甘苦相依、心心念念的好萊塢進軍夢──美國好萊塢普遍性價值的文化尺度,是理解作品中台語電影面貌的意識框架。這樣的思考,讓「台灣」掙扎在「好萊塢」所賦形的幻象,並造成歷史虛構化的傾向。
劇中熱情十足的台語電影人真心相信或有或無的台語電影幻象,並在拍攝電影和存在於電影之中模糊了邊界,他們將台語電影的成就,和個人自我的成就相結合。因此,在拍攝台語電影時角色的人生辛苦但多彩,離開了台語電影則讓他們的人生充滿壓抑。歷經因在片場撕毀國旗(並很剛好地被軍警人員第一時間目擊)而進監獄管訓的編劇陳正華,回歸社會後仍堅持他的台語電影夢。他在月亮(隱喻陳正華理想的電影夢)之下所想出的那個終極劇本,便是將他一一喚回的夥伴的角色和個性反映於他心目中理想的國、台語混雜電影。於是,先前以陳正華為首的台語電影人在社會跑跳所遇到的各種挫折跟失意,因為一部電影創作而通通迎刃而解。這些角色在現實生活中的態度和經驗,有厘俗搞笑,也有深沉的藝術追求,成為電影拍攝的情節和元素並混入各種類型的台語電影。他們把Hollywood視為一個象徵──一個證明台語電影發展興盛的本質性的自我證明。
身為電影的創作者原本應該能掌握電影的敘事走向、鏡頭的語彙和場景的構成。然而,角色的身分陷入在拍攝台語電影的角色扮演之上,成為可以被觀眾快速、明確辨識的類型化人物,以至於他們在製作台語電影,爭取台語電影獲得它應有的「定位」的行動本身,也像是一部被制約了的電影片段,具有被主導意識所形構堆疊的文化符碼。彷彿,在這些創作者角色之外,還存在著另一個制約角色生命經驗的創作者。《台灣有個好萊塢》提取了台灣電影和文化中的諸多元素,並將它們融入在角色的性格描述。陳正華是一位懷才不遇的本省編劇,郝秋月(孫可芳飾)成為懷抱明星夢的單純外省少女,他們在神奇的理想原則(月亮)高掛於天空的時候,神奇地相遇了。他們的愛情,如同其他台語愛情電影所表達的那樣,受到身分矛盾所帶來的種種限制,並在經歷種種波折後,得到一個圓滿的結局。
本劇的電影主題和歷史場景的建構之間的界線變得模糊,虛構遂有了取代現實的意圖,但同時又將虛構建立在對於現實的否定和改寫之上。《台灣有個好萊塢》之所以能夠帶動觀眾的情感正是因為它的劇情有多麼遠離現實,角色們越用力想要證明台語電影存在的意義,越是從否定性的意義證明台語電影在歷史主流論述中的邊緣性。這個喚回過去、進而改寫過去的行動,在觀眾剛入場時就已經開始形塑,透過舞台正中間的屏幕播放著台語電影無聲的片段。然而,也因為它沒有聲音,因此觀眾僅能夠通過如同五○年代戲院入口的舞台布景、節目單,甚至是演出的宣傳詞語加以判斷眼前看見既熟悉又陌生的影像,屬於本劇想要講述的主題:台語電影與拍電影的台灣人。
於是,當演出的第一首歌曲〈台灣有個好萊塢〉出現時,它巧妙地用國歌的旋律當序曲的引子,將台語電影類型片的特色編進歌詞之中,就像開啟了一場關於台語電影的真人譯注與再現,並說出戲如人生、人生如戲的主題。作品希望向觀眾傳達的是,台語電影的發展看似五光十色、燦爛非凡,但為了製作出螢幕上生動的故事,需要有一群熱情的電影人。這些角色如導演、編劇等處在決定影片藝術風格和故事情節核心,也有如攝影、服裝梳化、場記等次要但不可或缺的工作人員。他們共同地促成了理解台灣好萊塢的主體。然而,為了完成好萊塢的在地化投射,電影人的個體發言受到集體脈絡化的欲求,回歸台灣電影歷史的主流典範
《台灣有個好萊塢》
演出|瘋戲樂工作室
時間|2020/07/31 19:30
地點|臺中國家歌劇院大劇院